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三十八章 崛起

今天皇上有空,兩人談得許久,權仲白回家以後照例是到外院他從前看病的地方沖洗頭髮身子,令人將衣服抱下去單獨洗過了。因時間晚了,乾脆在外頭吃了晚飯,就自睡下。

第二天早上起來,請他看病扶脈的帖子就雪片一樣地飛了過來,權仲白一概沒應,只選了自家親眷中有年老的前去走動了一番,為他母親那邊幾個親戚,並蕙娘的祖父、母親扶了平安脈,拿了葯案看過了,溫言撫慰了幾句,已是耗費了大半日功夫。此時宮中有請:皇帝的醫案已經整理出來了。

讓權仲白給扶脈開方,並不意味著皇上身邊的醫生就可以打道回府了。現在長安宮裡十二個時辰是不斷太醫的,從開方抓藥熬藥送葯試藥服藥,都有一套很完備的體系,那個環節出了錯都是人頭落地的事。以鸞台會的能力,亦不能滲透進這一體系之中,權仲白一個人的存在,當然也無法把這個體系一把抹殺。讓他接手,只是讓他重新把皇上的身體系統地管起來,從發病時開方,用藥分寸的斟酌,成方的選用,以及日常葯膳葯湯藥浴的保養,健身拳腳功夫的選擇,甚至是房事的頻率以及房事的對象,現在都要權仲白來做主安排了。從前他在京城時,三不五時要入宮扶脈,除了扶平安脈以外,多半就是忙活著這些瑣事。

以前老想著要離京遠遊,權仲白對這種事怎麼能上心?左右不出事也就罷了,有些東西,看在眼裡,口中也懶得說。可這次回來,起碼要在京城住個三年五載都不會出門了,他也打算稍施拳腳,起碼把自己領導的這個團隊給管住,免得同行相忌,有些人老惦記著給他尋點錯處。因此扶了脈以後便不立刻開方,而是令太醫院整理脈案藥方,要把這一年多來記錄系統地梳理一遍。

這工作量自然不少,而且因為皇上身份的特殊性,權仲白現在也不把醫案帶回家了,他索性遣人和家裡打了個招呼,自己先入宮去。待得把記錄吃透、摸清,又和這群各懷心事各有心機的御醫們將藥理辯通,把諸人都壓服下來了,已是一兩天後的事了。正好後宮寧妃有請,權仲白便進了內宮,往景仁宮過去。

景仁宮地近御花園,現在又是暑熱時候,下午出來園林里納涼的妃嬪侍女不少。雖說有人前導,但一路上權仲白依然免不得同這些鶯鶯燕燕擦肩而過。他身份特殊,同這群人常有接觸,而皇帝治內也還算寬和,這群幽怨的宮女們,雖沒有謔聲浪語,但眼神卻是免不了的,一個接了一個的媚眼拋個不住,權仲白身邊的太監呵斥了幾句,眾女方才細聲嬉笑著各自散去。

行至景仁宮前,御花園內又轉出來一位宮妃,她見到權仲白,先是怔了一怔,方才露出笑容向權仲白問好,「二堂兄,有幾年沒見了。」

權仲白一時竟沒有認出來,還是過了一會,方才想起焦清蕙所說,婷娘已消瘦不少的事。他不禁在心底皺了皺眉頭:自己臨走前讓李晟多臨幸些健壯女子,當時他說話一片公心,倒是沒想到婷娘頭上。李晟卻並不聽話,先和白貴人那樣嬌怯怯的江南女子生了孩子,元氣當然不足,而等婷娘人清減了,他又寵幸了她。還有牛賢嬪,身邊就帶著小皇子,本來是不該伴駕的,只因為她和封錦生得相似,就要她時時都在跟前……人都不是沒有缺點的,李晟可謂是心機深沉英明神武,但他的缺點除了多疑以外,其實應該來說,還有一項好色任性。

「美人安好。」權仲白很客氣地說,「剛消暑回來?」

他從前對這堂妹,雖有猜疑,但卻未多加留意。此時一旦留上心去打量,便覺得婷娘神色安閑從容頗有大氣,看來城府不淺,心中一時也有些凜然。婷娘對他倒很親切,因道,「是,我這一向身子沉重也不便待客,只好一心養胎。二堂兄可向家裡帶句話,就說我一切都好,不必總想著進來看我,反添了麻煩。」

就算她自己粗通醫術,但一般有妊時也是女子最脆弱的時候,別人的關心她是搶著要都來不及,哪裡還有自己主動往外推的道理。權仲白眼神微凝,點頭道,「貴人善自保重。」

兩人對面一笑,就此分手,送權仲白去景仁宮的太監還嘆道,「權美人是最謹慎小心、守禮謙虛的,其實按說您和她的關係,就是為美人娘娘扶個脈也沒有什麼,可後宮若有人這麼說起,美人娘娘都是推拒的份。說是宮裡沒這個規矩,不是妃位又或皇上親自發話,不能隨便驚擾您。不愧是您們門第里出來的,就是知禮。」

看來,婷娘在宮裡的風評真的不錯。

權仲白道,「這也只是她該做的吧,哪裡就難得了。懷了身孕,更該謹慎從事,也沒個四處作威作福的道理。」

那太監笑了一聲,道,「可不是么,有人偏偏就是這麼想的呢。生了個皇子,便覺骨頭都輕了幾分。」

他是景仁宮的太監,肯定站在寧妃這裡說話,就不知道說的是白貴人還是牛賢嬪了。權仲白亦未細問,進了景仁宮和寧妃行了禮,寧妃笑著站起來道,「我不敢當先生的禮,您要是收了安王,論輩分,比我們都高呢。」

她嬌憨善笑、天真快活,一向都是個人見人愛的開心果兒,權仲白亦不是什麼孤僻人物,他對寧妃,還是有些好感的,聽見這樣說,便道,「京里這些人家,彼此聯絡有親,輩分都算得亂。沒有娘娘您這樣算的——再說,我也沒有收徒的意思。」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太妃的提議做出正式答覆,寧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不多提此事,而是轉笑道,「今日請您過來,是想煩您一事的——這事,說來卻有些僭越了。我破了臉向皇上求了情,皇上都沒鬆口,只說讓我自己來問您……」

也沒賣關子,便道,「您看,皇三子今年已經八歲了,雖說他生性愚笨,讀書上沒有什麼才能。但好歹也是個皇子,總是要正式開蒙讀書的……」

一般來說,開蒙讀書的皇子也要和母親分宮居住,住到外宮去了。他們的課程涵蓋了許多武學,在內宮施展不開不說,七八歲的孩子,也不能總在深宮大內居住,既然都開蒙了,那麼也應該到外宮去,出去看看外頭的世界了。

大秦對藩王的教育是比較疏漏的,可以說是有意把他們養得風花雪月一些,但對太子的教育卻歷來都很嚴格。以前太子在的時候,皇次子和皇三子那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也就是太子去了以後,皇次子的才名才一下響亮了起來。皇三子呢,卻一直都默默無聞地在深宮大內里居住著,諸臣心中似乎也從未把他當作可能的儲君人選,對他的態度,是比較輕忽了。

「貴妃娘娘疼愛皇次子,現在還把他留在身邊,可我們得守規矩。」寧妃有幾分不舍,嘆了口氣,卻仍道。「既然要正式讀書,那就得出去住。可我又怕小三兒頑皮,離了我便要生事,他鬧出點麻煩來也不要緊,我只怕他年小貪玩捨不得睡,在功課上又被逼得緊,這就淘壞了身子。」

「還記得您在我們小時候給七妹看診,說她用心太過傷了元氣——現在七妹的身子,您也是知道的,雖然看著好,但那都是千辛萬苦作養出來的。小三兒稟賦柔弱,更該從小留心保養,我就是想……」寧妃不好意思地笑了,「想請您給小三兒開些太平方子,指點他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練什麼樣的拳腳……」

這是想讓他對三皇子的生活起居做些指點、安排了。一旦應承下來,當自己在京時,少不得要時時過來探視三皇子——這倒也罷了,最可慮者,權仲白又不受太醫院的俸祿,他等於是一介客卿的超然身份,對皇家主要只服務皇上,這種全面接管的待遇,也僅限於皇上一人……要是皇上下令相請那還好說,眼下只是寧妃私下相托,權仲白要是答應了,難免日後自忖得寵的妃嬪都來這麼一招。那他還要不要給別人看診了?

這都還是沒說這一舉動背後蘊含的政治意義了,權家和楊家關係本來親密,權仲白這次回來,還特地去看了妹妹瑞雲。他要再對三皇子親切一點,外頭人會怎麼聯想?權仲白就是再傻大膽也不能背著家裡人就先把隊給站了吧?就算他完全不知自家底細,這種爭國本的大事,那也不是他能胡亂做主的。

難怪皇上笑得這麼曖昧,看來,寧妃還是有點不甘寂寞了……

這些思緒,在權仲白腦中也只是一掠而過,他搖頭道,「步子邁得太大,容易閃著腰啊。就為了皇三子著想,這事我也不能答應。不過娘娘放心,皇三子從小少用心機,元氣雖薄弱,但您養得厚。只要出去以後能夠按時起居,這正常的讀書上學,不至於對他的元氣有什麼損耗的。」

他頓了頓,又道,「當然,這世上也沒有什麼靈丹妙藥,能讓他日以繼夜焚膏繼晷地苦讀,要趕上兄弟們,也不能急於一時。」

他言辭直接,絲毫都沒給寧妃留面子,寧妃卻怡然不怒,反而露出聆聽之色,頷首道,「神醫說得是,只是他愛跑愛跳,也愛捶打身子,我是怕他胡亂和外頭護軍們學什麼健身術,反而把身子給摔打壞了。除了太平方子以外,起碼還得請神醫為他擇上一門適學的健身拳腳吧。」

權仲白肯定不會再拒絕她一次,再說此事亦無傷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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