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三十七章 釋然

皇上來找,權仲白就是要回絕也得和他自己說。對著太監擺架子那就有點太孟浪了。權仲白也沒和良國公夫妻交代,自己就騎了馬,跟著這幾個小太監進宮去了——這次回來,因對付牛家的事,光是頭回見面,權仲白就差點沒指著良國公的鼻子罵了,因此權家幾個長輩都很迴避見他。再加上在長輩們心中,蕙娘現在也在小心翼翼的考察期內,因此可說權仲白這頭野馬,在這段時間內又回到了沒有籠嘴、為所欲為的狀態中,很多時候,享有的自由要比從前還多了一點。

這是在家裡,在皇上跟前呢,他因為出門一年多,幾次險死還生,差點就沒回來了。皇帝對他,也有一種慰勞、拉攏的心態,畢竟別人給他辦事,都有功名利祿可得,可權仲白當時只答應為他查案,卻沒有接受皇上提出的好處。給爵位不要,給錢人家不稀罕,也只有給點面子,才算是有來有往了。要不然,太醫院幾個醫正同南北杏林七八個名醫,為皇上用藥開方,病情呵護得也不差,為什麼權仲白一回來,就又要把這差事給交回到他手上?

權仲白見到天顏時,便埋怨他道,「您這也是太客氣了,我就渾身是鐵,能打幾顆釘?那十多名良醫,已給你斟酌用藥快兩年了,對你的病程要比我了解得更仔細。忽然換了手,恐怕對你的病情是有影響的。」

紙包不住火,雖說里里外外都諱莫如深,但皇上得了肺癆的消息,在這一年多里終於也慢慢地傳了開去。雖說還是影影綽綽,沒上官方——也就是沒登上太醫院的譜錄,但實際上權力圈子頂端的幾個大臣,都已經得知此事。癆病會過人,那也是有點見識的人都曉得的常識,癆病是絕症,這也是人盡皆知之事。——也是因此,雖說牛家在軍界、後宮都掀起了一些動亂,但前朝彈劾他們的聲音一直都沒有形成大的聲浪。畢竟國君有疾,應早立儲君,無嫡立長,在太子不能復立的情況下,皇次子的確是最好的選擇了。皇上抬舉牛家,壓一壓其餘幾家強勢的門閥,文臣們還是可以諒解的。

也是因為消息終於傳了開來,皇上終於能獲得比較平靜的生活了。這體弱的人就容易染上肺癆,大家心裡也都明白,而從太后開始,太妃、牛貴妃、牛賢嬪,甚至是楊寧妃等人,誰也不能說自己的身體就健壯得很了。就是他們手底下的太監宮人,也沒有誰願意和皇上身邊的人套近乎,這染什麼也不能染病不是?就是再得寵信,一旦染了肺癆,那也只能被送出宮去。這一點,是主子們無法改變,也無意改變的。畢竟她們自己,也都還想長命百歲呢。

因此這小半年來,不止是皇上,連長安宮裡的服侍人也都得了清靜,除非他們有話傳到後宮去,不然,後宮裡的太監宮女,誰都不敢和他們多加接觸。後宮中就是再風起雲湧,長安宮裡,卻還是那樣雲淡風輕、清靜悠閑。就連每日入值的閣老們,在皇上跟前也沒有那樣嘮叨多話了,誰都想儘快把事情辦完了就走。從前拿捏皇帝的一些手段,現在都使不出來。——也許是因為這些原因,雖說得了癆病,但皇上的精神頭卻漸漸作養得健壯了起來。權仲白上回進宮也給他扶過脈了,病程進展堪稱理想,雖不能完全治癒,但起碼元氣漸漸充足,在和癆病的較量過程中,還不至於太快就敗下陣來。

「你不用和我客氣了,我知道你的顧慮。」皇上微笑著說,「權美人有了身孕,你是顧慮這個吧。——不要多想了,若是別人,權美人入宮以後,我都不會讓他扶脈了。可你權子殷卻是例外,對你,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權仲白不禁慾言又止,皇上見他猶豫,又道,「再說,你也不是不知道太醫院那些老醫油子的風格,現在人多了,越發是小心翼翼,根本就不敢拿脈開方。要不是有你留下的幾個方子,幾條策略,恐怕我的病情也早被耽誤了。」

身為同行,權仲白也能理解這些醫生的難處。他的名聲為什麼這樣地大,其實和他強勢的出身也是大有關係。一般的醫生在達官貴人跟前,哪個不是戰戰兢兢,用藥一味求穩?就是再能妙手回春,有華佗在前,誰敢直言不諱?倒是權仲白本身就是權貴中的權貴,自不怕病人家屬生事。他用藥大膽,又有真才實學,少年成名到後來幾乎有點被神化,也就是一步一步理所當然的事了。好比皇上這個病,一般醫生開方都有党參一味來補益元氣,權仲白給他開的方子,最開始一帖里党參能開到七錢,一般醫生如何就這麼大膽了?可若降到三錢、四錢,就難以遏制住病勢,耽誤了病情。就有可能把可以治癒的小病,纏綿成了病根難去的大病。

也正是因此,臨去廣州之前,他非但為皇上留了幾道藥方,而且還給他留了保養身體控制傳染的幾條建議。只是權仲白回京以後,因婷娘有孕,皇帝不提他也就不問,現在皇帝說起來了,權仲白方問,「哦,這都一年多了,還在用原來的方子增量減量?」

「有你的方子在前,他們還多花什麼心思?」皇上有幾分譏諷地道,「誰要提出一味新葯,彼此還要辯證良久,生怕朕吃了不好,他們有難……嘿,他們越是這樣,我就越信不過他們。現在那個組織的事,燕雲衛已經查出幾分眉目來了。你就不必再外出涉險,只在我身邊給我扶脈是正經。以後要出去,也不能一走就是這麼久了……從前還不覺得,現在有了病,便離不開醫生了!」

話說到這份上了,權仲白也就不再矯情。他仔細地查看了一番皇上的臉色,又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給他扶了脈,問了些起居房事諸事,方道,「回去我看了醫案,給你換幾味葯吧。再好的葯也不能常吃,常吃就不效驗了。還有你身邊服侍人還和我說的一樣,必須揀元氣充足健壯的青年男女,分做幾撥分開居住,定期輪換服侍。——這一年多來,宮裡還傳出有誰得了肺癆沒有?」

「卻沒有,」皇上有幾分欣慰,「我依足你的話,每見一人,必定隔了半月再召他進來。妃嬪和子女們都還安好。」

多年出入大內,權仲白多少也是有些關係的,他已知道皇上壓根就沒有見過剛出生的那些皇子、皇女,皇次子、皇三子現在也是每隔半月見上一次,因怕小孩子體弱,都是隔遠了說幾句話便讓他們退出去。倒是牛賢嬪和楊寧妃過來的次數稍微頻繁一點,牛賢嬪有妊期間,還時常見駕,所幸她身體好,倒是沒什麼事。

封子綉這一年多來,的確也很少在京里,大多數時候,都在外地督辦『神秘組織』一案……

「聽說今番選秀,選了一些體健的良家女入宮。」他拋開心頭一點感慨,「皇四子、皇五子我沒有見到,但您心中有數,次子、三子都有些不足的。您現在元氣難免虛弱,為誕育健壯的子嗣,還是應該多親近元氣充足的母體,這樣也保險一些。」

「這兩個孩子倒也罷了,聽說皇五子身體孱弱一些,皇四子倒很健壯,只是兩個女娃,沒有序齒就夭折了。」皇帝面上掠過一絲陰霾,「我體弱,她們母親也弱……」

孩子夭折,本來就是極為常見的事,有的農家生三四個才能養下一個的也不稀奇。尤其父親這邊還有肺癆,母親元氣若也不充足,孩子先天不足,就是養大了也經常孱弱痴傻。事實上就是皇次子、皇三子,都不能說非常健壯,養到十多歲一病沒了的話,權仲白都不會很吃驚。他頷首道,「多子多福嘛,還是多做些準備為上。」

因又道,「太妃為安王求師,我預備設詞回絕,但這事應該讓您知道。」

皇上唇邊逸出一線略帶諷刺的笑意,他安靜地道,「其實太妃也和我提過這事了,她也不是存了別的心思,只是害怕一離開宮廷,朕就無人護持了……子殷你不答應,多半也要設法轉介紹你的師兄給安王為師,其實結果都差不多,看你自己意思吧。」

權仲白會說這話,自然是提點皇上,皇嗣還是越多越好,免得各地藩王見天子體弱,都有了不該有的心思。至於許太妃向他求師的事,如果用意正大光明,自然也無需避人耳目,如果是為安王日後做點鋪墊,那權仲白更無需去配合這樣的異想天開,所以一得到機會,他就向皇上捅出。沒想到皇上幾句話,就把太妃的另一重用意給揭了出來:太妃不愧是太妃,臨走前,還要給牛家添個堵,離間一下皇上和太后、牛貴妃之間的感情,順帶,又表了表自己對皇上的一片回護之意……

若是再深想一層,為何這麼擔心皇上了,還要離京去山西呢?那自然是牛家氣焰太甚,逼得太妃在宮裡存身不住了這才走的。皇上若對太妃的關懷,起了感動和愧疚,難免對太后就有些微詞了。

他輕輕地噓了一口氣,道,「我說,太妃怎麼——既然如此,我也樂得少個麻煩,便讓師兄多個弟子也是好的。」

太妃的用心,也許瞞過了皇上,也許沒有。天子的機心,不是這麼容易看破的,皇上並未多提此事,反而拉開話題,和權仲白聊了些海外的見聞。

權仲白對皇上的說法,是他一路追到南洋,都沒有抓住這神秘組織的線索。這一年多的辛苦,最後幾乎是一無所獲,倒是有些意外之喜。皇上倒是很重視這番話,上回因時間有限沒能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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