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三十章 經濟

單人獨騎出來了大半日,回去總要費一番唇舌解釋的。幾乎事情才談好,蕙娘就站起來告辭,桂家人自然也不便多留,桂少奶奶客氣,讓幾個兒女出來同她告別,蕙娘就笑著對大妞妞說了一句,「伯母這裡也有許多算學書籍,你有空,讓你娘帶你到沖粹園多坐坐。」

大妞妞是從書房裡出來,她圓圓的臉蛋上,還有兩個墨點兒,聽到蕙娘這一說,她的眼睛頓時一亮,緊跟著就期盼地去看母親。桂少奶奶倒有幾分無奈,她摸了摸女兒的臉蛋,笑道,「這一陣子是不大方便的,一兩年以後吧,到那時候,就是常來常往,想來也不會落人口實了。」

「弟妹你這也是多慮了。」蕙娘笑著說,「其實現在,該布置的都布置下去了,只是等它發動而已。就是現在常來常往,別人還能多說什麼?你有空就常來沖粹園坐坐,那裡的風景也不差呢。」

桂少奶奶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了兩個小酒窩,「話也不是這麼說,我這不是剛得罪了牛家嗎,來往得太頻密了,人家難免對你們動疑嘛!」

她這話倒是說得很直白,蕙娘也覺有理,便沖她一笑,不再堅持自己的邀請了。她親昵地摸了摸大妞妞的腦袋,「不要緊,伯母回頭把書給你送來,有些書,就是皇宮大內都未必會有呢,你就只管等著吧。」

又對桂少奶奶道,「你擔憂得也是,其實這一陣子,你們就在城外住著也好,若是回了京城,在有些場合,恐怕要受到冷遇了。」

桂少奶奶腮邊的兩個小酒窩加深了,她看來對於回城居住也並不熱心。「我也不耐煩回去!從前含沁有司職,不能不跟他一起住在城裡也就罷了,現在呀,我是巴不得我們能一道回西北去……」

她沒往下說,而是自失地一笑,「倒是少夫人也要多保重,你一個人在家,又要打點家務,又要操心這些大事,還要帶孩子——我是過來人,我知道這裡頭可艱難著呢。」

當年桂含沁出征的時候,廣州府邸可不就只有她一人留守?桂少奶奶這話,說得倒是情真意切,令人分明地感受到她的關心。蕙娘有點明白,為什麼從楊閣老太太到孫夫人,都這樣喜愛她了:在京城圈子裡,權勢、財富、心機、城府,再不缺少,可獨獨少的,就是她這種真誠的善意。

從桂家出來,果然漸漸已是日薄西山,正好雲媽媽從城裡來送東西,又給權夫人帶話,問她何時回去,因蕙娘不在,已是等了她有兩個來時辰。蕙娘便同她道,「正好回去你也送個信,我剛才出去,到桂家走了一趟。桂小將軍說,他媳婦入宮,是他有意安排的……西北那邊的局,已經做起來了。」

雲媽媽頓時會意,「您到沖粹園,也是因為這事吧?我明白了,既是這樣,要老奴說,倒不如多住幾天再回去。」

「這是自然,不然這一會過來、一會回去的,多招人眼那。」蕙娘笑道,「今兒天色也晚了,媽媽不如住一個晚上,明天再回去得啦。」

「這可不成,家裡小祖宗離不得我呢。」雲媽媽喜氣洋洋地站起身,「現在趕回去,多少還能趕得上宵禁。老奴先告辭了。」

若是平時,蕙娘必定虛留幾聲,但今日她實在有些迫不及待了,只是一笑,令綠松,「你代我送客吧。」

把雲媽媽打發出去了,她又強自壓抑著心中的激動,將桂家那本最寶貴的賬本,親自安置好了。這才梳洗換衣,陪著兩個兒子吃晚飯。

時光荏苒,歪哥這個壞小子,今年虛歲也有五歲了,他生得高大,如今已快到蕙娘腰際,虎頭虎腦的,正是最精神、最調皮的時候,一到沖粹園,頓時就和烈馬沒了韁似的,敷衍完了功課,便四處撒歡亂跑,今兒也不知在哪裡磕了有一鼻子的灰,擦過了,鼻子上還有些隱約破皮,在弟弟乖哥身邊一坐,雙腿那麼一擺,倒是把乖哥比得格外文靜可愛。

小傢伙今年實歲也快兩周了,走路走得好不說,連說話都不再打磕巴,甚至還能跟著哥哥,含含糊糊地認上幾個字。他真是隨了自己的小名兒,從小就比歪哥省心得多,也不哭也不鬧,也不夜啼也不多病,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長到兩歲,前些時候玩似的就把水痘給出了,這會臉上還有一兩個沒有完全消褪的疤痕,此時他蓮藕似的小胳膊疊在一塊,腰桿挺得直直的,腿雖然還夠不著地,但也是規規矩矩地並在一起。看來要比哥哥可人疼得多了,見到母親進來,臉上先就綻開笑,甜甜地喊,「娘——」

歪哥卻是嘴一翹就發了脾氣,「娘去騎馬,竟又不帶我!」

蕙娘笑道,「誰和你說我去騎馬的?」她在兩個兒子身邊坐下了,乖哥就伸手要抱,倒是歪哥有點彆扭,見母親要擰他的臉蛋,頭一側就給躲開了。「我不告訴您!」

「為什麼不告訴我呀?」蕙娘把乖哥抱好了,又去摸歪哥的鼻子,「你就淘吧你,這要是留了疤,以後看你怎麼說媳婦。」

歪哥吃痛地甩開頭,哼了一聲,「我要是告訴您了,以後誰還——誰還和我、和我……」

「和你什麼?和你嚼舌根兒,和你告密?」蕙娘笑了,本待還要再逗兒子幾句的,見歪哥有點發急,才哄他道,「娘今天是有事出去了,過幾天等得了空,再帶你去騎馬好不好?我牽著,讓你一個人騎大馬……」

歪哥膽大,年紀很小,就已經喜歡騎大馬了,蕙娘給他預備了的小馬他都不愛騎,聽母親一說,立刻就被哄轉過來,眨著眼偎到蕙娘身邊,「好——您、您可不許騙我……」

乖哥笑嘻嘻地伸手去抓哥哥的頭髮,歪哥一下又惱了,「去去去,一邊去,你討厭。」

說著,一手在桌上的醬油碟兒里一沾,就在乖哥臉上留了個醬色的五指印兒。乖哥嘴一翹,立刻就泫然欲泣,向母親告狀,「娘——」

雖說二兒子乖巧,但長子真是一個人淘了兩個人的份,蕙娘也有點無奈了,作好作歹,又是威嚇又是哄騙地,好容易把兩個孩子都安頓下來了,三人一起吃了飯。乖哥扭著身子下了地,就湊到哥哥跟前,揪著哥哥的袖子,「哥,捉蛐蛐兒——」

「好呀,你捉給我。」歪哥哼了一聲,把袖子給扯出來,乖哥立刻又揪住了。「我、我瞧你捉。」

當哥哥的越是嫌棄弟弟,做弟弟的就越是要粘著他。兩個人夾纏了好一會,蕙娘也有點奇怪,「怎麼今天鬥了這麼久呀?」

往常鬥上兩句嘴,歪哥也就帶著奶娃娃弟弟出去玩了,今日他卻似乎不願動彈,把乖哥又欺負得眼淚汪汪了,也不願意和他出去捉蛐蛐兒。被蕙娘這麼一問,歪哥面上一紅,他有幾分遲疑地低下頭,拿腳尖跐著地,猶豫了一會,卻還是沒有說話,反而牽起了乖哥的手,「現在可沒有蛐蛐兒,走,捉蜻蜓去!」

「噢,捉蛐蛐兒、捉蛐蛐兒!」乖哥哪管那麼多,一路歡呼著和哥哥一道出去了。蕙娘搖頭失笑,沖剛進屋不久的廖養娘道,「他要再大一點,還有誰能制住!」

廖養娘一時沒有說話,等丫頭們把桌子給收拾了,方低聲道,「他上回來沖粹園的時候,也是這樣,半夜偷偷地哭。這孩子,心事重著呢,在府里的時候分了心不覺得,到了園子里,就想爹了……」

權仲白的確是在這裡和歪哥分手的,蕙娘聽了廖養娘的話,一時也是百感交集,她想了想,只好輕輕地嘆了口氣,道,「一走就是一年多,他也該回來了吧。」

廖養娘最怕的,就是蕙娘有和離的心思,此時聽她語氣鬆動,老人家眼中不由閃過喜色,正要從容開言,將蕙娘心意勸轉,帘子一掀,卻是綠松吃過飯進來了,一進來便看了蕙娘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蕙娘知道她是有話要說,她點了點頭,先吩咐她,「讓白雲把我屋裡的算學書,揀幾本難得又淺近的,送到桂家在西北面的莊子上去,就說是我給大姑娘的。若是大姑娘還想再看別的,讓她只管開口——再補上三份表禮,用最上等的尺頭吧。」

綠松自然立刻就去操辦,廖養娘的注意力,也被蕙娘轉移了,「您倒是看重桂家的大丫頭……要我沒記錯,她今年都已經有八九歲了吧?」

「女大三、抱金磚嘛——」蕙娘見廖養娘的臉揪了起來,不由得咯咯直笑,「好媽媽,你別著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嫌桂少奶奶名聲不好,配不上我們歪哥吧……」

廖養娘沒好氣地嗯了一聲,倒是直認不諱。「眼看您是不知何時才會再生了,我還指望歪哥能給咱們這房開枝散葉,多留些血脈呢……他們家的女兒,可娶不得。」

蕙娘在心底嘆了口氣,面上卻還是笑意盎然,「我也不是為歪哥看的,他們家大妞妞,是比歪哥大了幾歲。可說起來,不是和喬哥年紀相當嗎?」

廖養娘的神色,頓時就是一動,她尋思了半日,才道,「這,好像是錯了輩吧……」

「瑞雲是說給了桂少奶奶的堂弟不錯,可這一堂,也都堂得快出五服了。輩分倒不能這麼算……」蕙娘笑著嘆了口氣,「算了,怎麼都是十年後的事,喬哥論起來,可比不上許家兩個小公子呢,都只是看緣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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