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二十四章 坦白

許久沒來沖粹園,蕙娘少不得多住了幾日——如今權仲白雖然不在,但她身份特殊,並且平時的確也是諸事繁忙,偶然消閑一番,眾人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權夫人還遣人問她要不要把歪哥塾師接到沖粹園去,免得住久了耽誤孩子功課。還是蕙娘想到自己回來後還要找機會和桂家、孫家等人見面,這才推拒了權夫人的好意,到底還是帶著兩個孩子回了京城。

乖哥還好,畢竟還小,住在哪裡對他來說差別不大,只要能跟著養娘,隨時見到母親就行了。歪哥現在三周歲多了,已經很懂得人事,雖不說千伶百俐,可童言無忌,有時候一些話也能令蕙娘為之動容了。他不知從哪裡聽來,知道香山秋景最美,對蕙娘一整個夏天都把他放在沖粹園內,到了秋天卻又將他接回京中,感到了極大的不滿,接連幾天見到母親,都要和她鬧彆扭不說,離了蕙娘的眼睛,且還要在國公府內到處生事,不是揪了哪個小廝的鬍子,就是要拔哪個丫鬟頭頂的簪環,除了廖養娘和蕙娘以外,餘人竟絲毫不能節制。

若是一般的門戶,孩子上了三歲就歸養娘和一眾丫鬟婆子帶的,父母不過是晨昏定省時見上一面,其實和孩子交流也並不多,就是調皮了點,養娘自己說上兩句也就完了,不是什麼大事,鬧不到老爺太太跟前。這做爹娘的也能圖個清靜,到了年紀,自有教養嬤嬤、蒙師塾師等培養。可蕙娘卻不肯把歪哥放出去住,到現在歪哥還是住在她院中廂房裡,一舉一動都有人來告訴她知道的。這個小霸王在府里鬧出了這樣動靜,她心裡難道沒數?也不僅暗暗埋怨自己:非得把歪哥生出這樣的脾氣來,才走了兩個月,他倒是無法無天了!

別看這孩子小,但要把他給降得心服口服,卻也不是那樣簡單,蕙娘現在卻沒這份心思了。幾乎是才從沖粹園一回京,她就開始忙了起來,雖說蕙娘如今是不大管府里起居瑣事,幾乎全交到石英等僕婦手上,但總還有些紅白喜事人情往還要她做個主,現在權夫人往下退,她還要代表國公府出面應酬——這還好是國公府人口簡單,現在說來就是她們一房主子,平時也比較低調,不是那等熱衷於社交的形象,不然,光是這些事,就足以佔用蕙娘絕大部分的精力了。

除此以外,還有良國公交代下來讓她幫辦的生意諸事,因現在權家四個兒子全都不在,蕙娘還得把從前他們的一些工作給挑起來,再加上宜春號也要算賬,秋季這一兩個月,她是忙得分身乏術,也真的沒精神去管束兒子了。

雖說大家閨秀,一般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做到蕙娘這樣的當家主母,很多規矩根本無法去較真,她要管生意上的事,就必須和管事們頻繁接觸,要交際應酬,就要全京城四處去跑,有時候還因為鸞台會裡的事,要隨指一個借口出門去辦,權夫人不管事,太夫人更不會無故和她為難,因此現在蕙娘居然得了一點自由,想出門也不用和兩重婆婆稟告,自己往車轎班子里一遞話那就出去了。有時候出門赴宴回來,繞個彎到娘家吃個晚飯,也沒有人說她什麼。

這天早上起來,權夫人又令人拿了信來給她看——卻是京中又有紅事,來人下帖報喜。這怎麼送禮,又是一門學問了,石英聽說此事,忙把螢石給打發過來了,翻冊子找出了舊年兩家禮物往還的例來給蕙娘參考,又有熟知京中人事的婆子給蕙娘掰扯這門親事男女兩家的背景關係,新郎新娘在家中的出身與地位等等,又給蕙娘出了無數的主意,「雖說前年他們家添丁,我們給的禮厚,但那是嫡長孫,位分不一樣不說,連他們家少夫人都和我們家聯絡有親呢。今日是庶女成親,倒不必再送這樣厚的禮了,只按兩年前她姑姑出閣的禮送去便好,要怕面子上過意不去,您就把這尺頭給換做貢緞得了。」

因這是太夫人娘家表弟府上,蕙娘倒格外看重了幾分,又翻了翻前幾年人情往來的賬簿,便隨口道,「這樣找太繁瑣了,以後還是和我說的一樣,每家都單立一頁出來,隨時添減,兩本簿子交叉了來找,這樣每年、每戶都有比較,就知道如何送禮才最合適了。」

說著,又翻了今年送禮的簿子,隨口道,「也不知是現在銀子賤了還是怎麼,人人手都松,兩年前那份禮還算不薄了,今年還按這個例去送,恐怕太簡薄了呢,真拿不出手去。你瞧,上個月阜陽侯府上,仲白表弟成親,說來也是庶子,娶的不過是個七品官的女兒,就是這樣我們還送了一對珊瑚過去呢。」

便令螢石和綠松,「你們按這個單子,斟酌著再減幾分吧,總也別壓過了嫡長孫的那份禮去。」

「這還不是眾人手裡都有錢了么。」那婆子便笑道,「從前年孫侯船隊在天津靠岸開始,哎喲喲真不得了,這幾年銀子竟真是不值錢了。也不知孫侯帶回了多少銀子,我們這一向出去問起來,朝中的大人們,是越發富得流油了。」

蕙娘微微一笑,隨口道,「哪裡是他帶回來的銀子,你們是不知道呢,現在開了海禁,他們越發肆無忌憚了,幾家人包了去日本的航線——那裡銀子賤……」

她只隨意說了一句,便不往下說了,從人雖然好奇,但也不好亂問,只得眼巴巴地望著蕙娘,見蕙娘無話了,方才下去自己做事。

一時單子擬得了,蕙娘又讓給太夫人、權夫人都送去看看,等兩重長輩回了無話,別的事石英自然去安排。到了中午,眼看時辰快到了,她又要裝束起來,出門去赴某部閣郎中——亦是老太爺門生的小壽宴。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蕙娘畢竟身份不同,隨著她自己出來應酬,往年只請焦家的一些官員,也漸漸地給她下了帖子,至於是看中了良國公府,又或者是宜春號、權仲白,那就不得而知了。

郎中令這樣的身份,蕙娘露個面也就罷了,還不至於要坐到席終,她出了門就順帶往焦家回去:頭前兩次回娘家,老爺子不是進宮就是訪友,居然都撲了個空,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焦勛那邊要是審訊沒有結果還罷了,要是審訊出了結果,順藤摸瓜去找桂家的麻煩了,蕙娘這裡倒還真不大好張口了。

老爺子今日倒是在家,天氣涼了,四太太身子又不好,府里不能沒了人。三姨娘、四姨娘能去溫泉莊子上小住,他反倒要在家守著。聽說孫女回來,老爺子自然歡喜,和蕙娘一道去探望了四太太一番,又把焦子喬留在四太太跟前服侍,自己帶了蕙娘去園子里泡茶談天,還道,「你最近經常過來,夫家人沒有說三道四吧。」

和沖粹園比,焦府花園佔地並不太大,從前蕙娘、文娘沒有出嫁的時候,園中雖然清靜,但也是處處都有人聲,不是文娘打發人給姐姐送東西,就是四太太命人來查看兩姐妹。還有養的拳腳先生、繡花先生,小丫頭要找地方說幾句心事話兒,還不那麼容易。而現在,園子雖然依舊有人精心打理,可那平整的花樹,遮不去的是久無人跡的寥落之色。一個家真是有氣運一說,少了人氣,就連花兒草兒,看起來都沒那麼潤澤了……

蕙娘收回眼神,漫不經意地道,「母親身子不好,文娘又去外地了,我常回來照看照看,也是應當應分的。再說,府里諸事,我也都打點得妥妥噹噹的,就是有人想挑刺兒,也挑不出什麼來,更別說現在府里也沒有誰會挑刺了……」

老太爺不禁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略帶躊躇地看了孫女一眼,還是開口問道,「你出嫁前那件事,不是已經完事了么?你們家小四子都已經銷聲匿跡了,怎麼焦勛又生髮出了一條線索來。這件事我也沒有細問,他是怎麼和你說的?」

老爺子今年也是八十多歲的人了,老了老了,不想再多用心機,只願平平安安度過晚年,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一些要動刀動槍的事兒,他顯然是刻意沒有過問,蕙娘也不願打擾老人的清靜。此時聽見老爺子這麼一問,也就順勢道,「這話還得從焦勛中毒那件事說起……」

便把焦勛中了神仙難救,到新大陸後投奔魯王,從他口中得知了神仙難救內幕,又隱約發覺了神仙難救背後的這個龐然大物,所謂的『里朝廷』等種種曲折告訴老太爺知道,老太爺先頭還有些漫不經心的,後來越聽神色越是凝重,等蕙娘住了口,他才發覺自己渴了似的,連茶水涼了都顧不得,連喝了幾口,方才低下頭去,沉思不語。

蕙娘也不介意,她悠然又道,「這些事,您影影綽綽其實也都有數了,不然,怕也不會給焦勛傳話,促成我們兩人相見吧——祖父,當著我的面,您還遮掩什麼呢?這種事,我本來也不想讓您插手。」

「焦勛沒有詳細和我說過其中的文章。」老爺子搖了搖頭,「就含糊說是下毒那件事有了突破……」

老人家幾十年間浸淫在朝事之中,蕙娘稍提了里朝廷幾字,又說起神仙難救,他也許是早已有了聯想,此時神色變幻,久久都沒有說話。蕙娘見了他的表情,心裡倒是一松:說實話,因為家裡這個自雨堂,還有宜春號的股權歸屬,她有一度,也懷疑過老爺子。直到此時看了祖父的表情,才相信在這件事里,焦家應該由始至終都只有被算計的份,不然,老爺子也犯不著在這等時刻再和她裝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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