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二十二章 苦樂

最近京里事兒多,蕙娘兩個月沒在社交圈中現身,才在王尚書府里露了個臉,眾人便都同她搭訕,問她何處去了。蕙娘便道,「老家有事,回鄉探親祭祖去了。」

這也是常事,眾人都不著意了,王尚書太太同蕙娘說了幾句話,便笑道,「你妹妹在外頭待客呢,一會得了空,讓她進來尋你說話吧。」說著,自己就擱下她,又去招待親友。

都說文武殊途,王家請客,一般勛戚都沒賞臉,過來的全是文官,其中倒多有昔年老太爺的門生故舊。因此蕙娘即管在外界評價毀譽參半,但在王家卻好像半個自家一般,滿堂見的都是親切的笑容,許多從小看她到大的官太太,都招手讓她過去敘舊,又有人問道,「你母親今日怎麼沒來。」

蕙娘出了遠門回來,自然要遣人回家問好,聽見這麼問,便道,「本來是要親自過來的,只是她天氣一冷就不大起得了床。」

四太太這幾年來,身子也是每況愈下。眾人都嗟嘆了一番,又有人道,「有了個神醫女婿,自然慢慢就將養好了。上回我去看她,你母親還說,兩個女兒都覓得良配,眼下事事順心,再沒什麼可以操心的地兒了。改明兒等喬哥一娶親呀,心裡更舒坦,這病也就跟著好了。」

蕙娘笑道,「承您吉言了,聽說您七月里辦喜事了,可惜我當時出門去了,也沒趕上熱鬧。」

眾人便你一言我一語說起各家的紅白喜事升遷罷黜等等,又說起江南總督何家,「他們家最近是出了好大的熱鬧。」

自從何家背了老太爺,投入了楊家門下,這些女眷們口中就沒露出過何家的好話來,此時說起,也有些幸災樂禍,蕙娘忙問何事,這才知道是他們家二少爺何雲生鬧著要休妻,偏家裡不許,他一氣之下就要出家。因他人在京里讀書,何家卻在蘇州,這裡人都剃度了,那邊何家還是茫然不知。何二少奶奶哭著回了娘家,娘家遣人去蘇州責問時,蘇州那裡才剛得了消息,卻又哪裡來得及遮蓋?這麼大的熱鬧,早就轟轟烈烈,傳遍了整個上層社交圈。

「本來才中了舉,也是個得意的少年,這麼一搞,前程倒是半廢了。原在國子監上學的,鬧了個出家,學自然也不去上了,」說話的就是國子監祭酒太太,她撇了撇嘴,「我們家老爺本待立刻開革出去,以正視聽的,不料何家人情用到了極處,請了兩個閣老發話說情,又想著他少年糊塗,也沒必要壞了一輩子前程,因此方才罷了。可就是這樣,也要他把頭髮養好了方才能夠上學,現在他人被家裡捉回去了,眼看又是耽誤一年功課,明年春闈十有八九是要耽誤了。」

又有人掩口笑道,「這還不算什麼,二少奶奶也是有氣性的,被這一鬧,竟是千年難得一見,扯著娘家要和離。說是不和離就死在娘家了,再不回何家去。倒鬧得兩家都是焦頭爛額的,親家還變了仇家。」

「這也是她年紀小不懂事,娘家又不能好生管教。」國子監祭酒太太也有幾分不以為然,「和離這樣的話,也是能輕易出口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姑爺不懂事,她也跟著胡鬧罷了。別看她是幺女受寵,爹娘也糊塗,由著她胡鬧,她那幾個哥哥都急得不得了呢。」

蕙娘也不大記得何雲生是和誰家結親了,稍一探問,才知道是大理少卿石家的姑娘,她不禁搖頭嘆了口氣,見文娘從外頭進來,便抽身出來,同她站到一邊說話。

雖說兩姐妹在京里也不能常來常往,但文娘前陣子隨王辰出了京,蕙娘心中亦十分挂念。她如今自己煩惱纏身,有時疏忽妹妹,見到文娘,倒有些愧疚,也沒有同往常一樣捏她說她,反而柔聲問她,隨王辰到任上後可還順心。

文娘這幾年倒是懂事多了,只道,「都好的,就是縣城狹小得很,住在後衙,日子也好無聊。那些縣丞太太、縣尉太太都比我大得多了,我同她們也沒什麼話說。倒是回了京能鬆散些,婆婆還許我去廟裡上上香。」

她是為了操辦尚書太太的壽宴回來的,王辰也沒跟在身邊,蕙娘看她肚子平平的,不像是有了好消息,便不多問此事,文娘亦不多提,反而握住蕙娘的手臂,笑道,「姐,你同她們都說些什麼呢,那些伯母、嬸嬸,個個都笑得那樣開心。」

蕙娘就把何家的熱鬧說給她聽,因也嘆道,「這個何雲生,我從前看著還好,沒想到做事這麼不穩重,現在兩家都不舒服,也不知道該怎麼收場,還好當年咱們沒……」

若焦家要和何家結親,蕙娘肯定是不成了,多半是把文娘說給何雲生。現在難堪的,就不是石家女,而是文娘了。文娘亦有感慨之色,她點了點頭,低聲道,「從前我不懂事,總在親事上和你針鋒相對,現在才知道,就是在家做一輩子老姑娘也好呢,幹嘛那麼著急出嫁。」

這話有文章,蕙娘心中一動,一邊細查她神色,一邊低聲道,「怎麼,是你婆婆……」

「家裡人待我都好的很。」文娘搖了搖頭,白生生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陰影,「姑爺也沒什麼可挑的,就是……」

她就是了半天,也沒就是出個所以然來。蕙娘不禁擰起眉頭,本想說她幾句,令她不要矯情。可再看看妹妹的臉色,這話又說不出口。文娘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她焉能不熟悉她的面容?如今粗看時,她雖還是那樣俏麗而矜持,但再仔細一瞧,卻能看出脂粉後的清瘦……出嫁幾年,文娘要比在家時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脖子上連一點浮肉都沒有了。

「就是……」文娘吃吃艾艾地,半天才嘆了口氣,「就是覺得,姑爺和我不是一條心。」

不是一條心?

文娘雖然城府不深,但卻不能說愚笨,她可能會誤把王辰的不喜歡當作喜歡,但卻未必會把王辰的喜歡,當作不喜歡。

蕙娘的心直往下沉,她望著妹妹,等著她的下文。可文娘又望了那群快活的貴婦一眼,她搖了搖頭,低聲道,「也就是我愛瞎想,多心罷了。其實仔細想想,姑爺待我也沒什麼可挑的,幾年了,一點消息沒有,姑爺也不說納妾,連通房都沒抬舉幾個,還令她們按時服藥。家裡人的臉色,從前還有些漸漸地往下淡,可自從祖父得了封爵,太太看我,又是怎麼看怎麼愛。」

她略帶嘲諷地一笑,也不知是自嘲還是嘲笑王家人的勢利眼,「唉,反正都是人之常情,倒是二弟妹,待我一直都是那樣,不好也不壞。」

文娘的日子,說來是沒什麼可挑剔的地方了。蕙娘聽著她的語氣,心頭卻是一陣又一陣的酸楚,她倒寧可文娘和妯娌爭得頭破血流,寧可她咬牙切齒地埋怨婆婆、埋怨丈夫,也不願意聽到文娘這樣顧全大局地說話……才剛過二十,文娘的聲音里,已經沒有什麼活氣了!

「嫁你出門,是為了讓你活得開心。」她握著文娘的手,低聲道,「又不是讓你受苦挨日子的。你自己心裡有數,要實在過不下去了,大不了你回家裡來。」

文娘瞥了那群誥命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搖著頭。蕙娘哼了一聲,道,「石氏是石氏,你是你。她幾個哥哥都有女兒,要為族中後輩婚配考慮,我們家么,喬哥那個天分,這輩子也難出仕,低低地娶個媳婦也就罷了。他敢嫌棄你,我打斷他的腿!」

這番話,倒是把文娘給逗得笑了,那張端莊的臉上,一瞬間又閃過了少女時的輕狂同活力,可也不過是一瞬間,便又黯淡了下來——她到底還是搖了搖頭。

「和離這樣的事,就不是我們能想的,」文娘說,「我就是一時想不開了,找您抱怨幾句,您放心吧,王辰待我,真是沒得挑。」

她抬起頭沖蕙娘露齒一笑,「我還沒問呢,姐夫這都出去快有一年了吧,這是出去哪裡了,怎麼還沒回來……」

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文娘自己不肯說,她就是急死了也沒有辦法,蕙娘此時反而鎮定下來,也不再提王辰了,只微笑道。「誰知道他野去哪裡了,反正再過一陣子,應該也快回來了。」

時辰已到,兩人一邊說,一邊就入了席,蕙娘席間免不得又聽些牛家人的新聞——又同楊善榆妻子蔣氏應酬一番,她留神品度王尚書太太,見她對兩個兒媳婦都是一般親熱,倒看不出有什麼情緒,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回了國公府,蕙娘同兒子們玩耍了片刻,又處置些家務瑣事,便令人把枸杞找來說話。

往常她有召喚,枸杞從來都是頃刻便到,今日人去了,回來時卻道,「枸杞叔著急出門,說是國公爺有吩咐,請少夫人有事先吩咐旁的去做,他未必幾天能回來呢。」

蕙娘眉頭一皺,心頭雖然好奇,面上卻自不露聲色,只淡淡地道,「他過不來,那就算了,也不是什麼急事,等他回來了,再讓他來找我吧。」

沒想到,枸杞果然幾天沒有回來,就連雲管事都是連日來見不到人影。蕙娘明知是鸞台會出事了,可卻也不好多問——反正天塌下來,也有良國公頂著,良國公都不著急,她急個什麼勁兒。

倒是雲媽媽,這天整頓了衣裳過來給她請安,語氣態度,都要比從前恭謹了數倍,見了面還要趴在地上給蕙娘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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