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十八章 爭權

一個親戚也是走,兩個親戚也是走,橫豎還要等待吉日,蕙娘索性便將谷內長輩們逐一拜訪過來,這一兩天之內,她也是見過了上百個陌生人。饒是以她的記憶力,也有些頭暈眼花了。

拜過了族中尊長,又去看周先生,不料周先生卻沒在家,只有師母並子女們在家裡閑坐——蕙娘也是聽說了,周先生現在一般都吃住在老太爺身邊,她同周師母略坐了坐,也就告辭了出來。

雖說先得了大少夫人的提點,但也是直到和這些女眷們接觸過了,蕙娘才明白她的意思。要知道在京城、大秦的上層社交圈,女眷發揮的作用,有時並不遜色於男丁。遠的不說,就說牛家,要不是他們家女眷作風非常強橫霸道,單按男丁們的表現,未必能招來眾人的白眼。因此大戶人家,對女兒的教管一般都是極為嚴厲的。

但在谷中,一切大事都有族裡做主,打仗那也是男丁的活計,女眷們那真是女子無才便是德,能把家裡打點得清潔舒適那就夠了。別的事情也完全用不上她們操心,錢糧都是到時就給發下來的。谷中許多女眷,本來出身周家、龐家等雜姓家族,長大後便直接嫁給了谷中權姓,竟是一輩子都沒有出過鳳樓谷一步,她們亦是絲毫都不引以為異。

其實按當時的風俗來說,女眷們一輩子不出城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有的人家,甚至連男丁都有幾代沒有出過山谷了,他們雖粗通文理,但卻懶於讀書,只願習武當兵,這樣什麼也不用擔心,只在谷中土生土長,一切事情都有大家長安排,倒也是省心逍遙,比起咫尺之隔的那些朝鮮庶民要好得多了。甚至就是白山鎮上,也沒有多少人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也是因此,許多從白山鎮附近,甚至是丹東、延邊乃至盛京一帶嫁來的女兒,也都極為滿足這樣的生活,她們多半都是半買半聘,從小就接回來好生調養了再行婚禮,這樣的出身,一輩子不許回娘家那也是名正言順,因此雖有惦記娘家的,卻也不敢提出谷的事兒。不過是安穩為男人們打理三餐,生育子嗣。等孩子落了地,自有族中學堂教養,其實連相夫教子都不用她們操心。

這樣的女眷們,同蕙娘如何能比?周先生、權族長上的妻子,雖然不至於如此不堪,但受此風氣熏陶,也都是悶頭打理自己家務,頂多得了閑和妯娌們推個小牌九,別的事一應不問一應不理。見了蕙娘,雖然都愛她的美貌和做派,但卻也說不出什麼深沉的話來,無非是見過了認了這門親而已。

蕙娘亦並不灰心,反倒是饒有興緻地觀察著她們的生活細節,她只和這群人粗粗談了幾句,便知道估計權族的男人是不大和妻子商量要事的,權世敏和權世贇關係那樣緊張,兩人的妻子還好得和一個人似的,她在權世敏屋裡坐了不到一個時辰,權世敏太太便提了好幾次,下午留她下來,同幾個弟妹一起推牌九,「世贇那口子手氣好,上回贏了我們好幾兩銀子去,今日必得贏回來。」

蕙娘欣然同她們推了一下午牌九,只肯定了一件事:權世敏妻子,連自己丈夫在外做的是什麼勾當都不知道,當然也絲毫都不懂得權家把聚居地選在朝鮮境內,又豢養私兵究竟有何圖謀。她雖然是朝鮮王女,算來還是當今朝鮮國王的姑姑,但文化素養可能還敵不過京城隨便一家五品人家的小姐,蕙娘甚至私底下懷疑,這位王女認得的幾個字,是不是到了權家以後現學的……

至於權世贇太太,看著也和權世敏太太沒什麼兩樣,她是崔家族女出身,說起來也有些身份,但滿口裡談的,無非也都是天氣飯食之類的話題,對蕙娘兼且客氣有加,直說權世贇在外,多虧國公府一系的照拂。蕙娘因雲媽媽的緣故,對她本是有幾分期待的,但權族行事處處出奇,她也無法肯定這權世贇太太究竟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面上自然是不動聲色,滿口和她客氣罷了。

走過了族內大佬,良國公一系的後人也該去拜訪拜訪,這些族人,有的回谷時間已經超過四十年,多有眷戀京城風物的,她一去便拉著她直問京城的變化,蕙娘少不得一一敷衍,這麼一來,耗時便長久了些,只是這些人,本來就是斗敗了才回來的,在谷中哪裡還能掀起什麼風浪?又是明裡暗裡被防得嚴實,居住時間久的,也都沒想著再出谷去了,能給蕙娘的幫助,也並不多。

至於權世芒一家,蕙娘早和林氏打探了清楚,在先頭元配去世以後,權世芒先後續弦兩次,頭一回續弦的確是說了周先生之妹,只是權世芒之弟,良國公之兄權二爺沒有子息,權世芒欲擇一子過繼給他承繼香火,照舊在自己屋裡養,他元配僅留一子,偏偏周氏頭胎難產,損傷甚重,日後不能生育,已犯了七出,權世芒雖無休妻之意,但周氏自己慚愧之餘,也唯恐自家男丁少了,在谷中無法立足,便和權世芒商議了,竟是情願聘了崔女回來,做了貨真價實的兩頭大。兩位夫人雖然出身迥異,但情同姐妹,在谷中那是出了名的和睦。

這事聽著和戲文一樣,隨意一品就覺得背後恐怕都是故事,但反正對外就是這麼個說法,崔氏所出長子,也的確是過繼在權二爺名下,蕙娘也就姑妄聽之。不過,崔氏身份特殊一點,可以隨意出入谷中,現在和丈夫一樣,都不在谷內。至於周氏,從落地到如今,沒出谷一次,蕙娘見了她一面,只覺此人溫順賢淑到了極點,一心只是打理家務,照應幾個兒孫,雖則權世芒諸子孫對她都很恭敬親密,但本人看來卻並不像是有什麼城府。

至於權世芒的幾個兒子,蕙娘有見了的,有沒見的,卻也只是匆匆一晤,沒有深談。她也並不覺得自己公公都不會告訴自己的秘密,這些堂兄弟會輕易地分享出來。這一次進谷,除了權伯紅一家以外,她還是更把希望寄托在權世贇太太身上,畢竟,從雲媽媽的談吐中她也能聽得出來,雲媽媽是權世贇太太的陪嫁出身,能培養出雲媽媽如此人才的主子,應該也簡單不到哪兒去。

蕙娘也留了個心眼,特意把權世贇這家放到了最後拜訪,她登門時已經是吉日頭一天下午,吉日過後,要沒有什麼大事,她就應該動身回京了,這也是她最後一次出門打關係的機會。把權世贇一家留到這時候,也是能進能退,頗有說道。——雖說要遙遙控制谷內局面,並不容易,但她總還想要憑自己的努力,在谷里打點伏筆的。

一樣是崔家女,但這位大崔氏,要比權世芒續弦小崔氏平穩得多,聽她說來,入谷後也很少和家人互通消息,看其打扮,更是同鳳樓谷內所有女眷一樣,都相當樸素,頭頂簪環,最貴重的也就是一枚銀簪而已。她同蕙娘先前業已見過,此時打了招呼,便將兒女們喚出來同蕙娘相見,最大的今年有十五六歲,再過兩年便可出去自立了,最小的是個女兒,今年不過六歲。據崔氏說,生下來到現在,「還沒有見過爹」。

權世贇應該來說,出門時間已經不短了,他接受鸞台會北部也要一個過程,期間一年能回家一個月,都算是很了不起的了。在這樣的見面頻率下,崔氏居然還硬是給權世贇添了有三男一女,可見她子孫運之旺盛。——蕙娘這一年來暗地裡留心,也沒聽說雲管事背地裡有寵幸什麼女人,看來,他若不是自制力極強,便是同這位崔氏,感情相當不錯。

足足六年沒見丈夫,崔氏免不得同蕙娘抱怨幾句,但有雲媽媽在一邊,她也沒多問權世贇的近況,不過,她也只是同蕙娘說些閑話,並不肯多談谷中局勢。蕙娘試探性地問了幾句,想知道老爺子的身子,又或者權世敏近來的心情等等,崔氏都是一問三不知。她只知道族長身體不好,已有兩年了,但看來還沒到危在旦夕的地步,谷里許多大事,他也還是能出面主持。

只看雲媽媽對崔氏的恭敬程度,便可知道這位崔氏,恐怕並非那樣簡單,蕙娘本想再多問些什麼,但坐了不一會,崔氏便端茶送客,她也只好告辭出來,略微琢磨了一會崔氏這人前人後判若兩人的態度,也就把這事兒給擱到了一邊。

蕙娘在觀察鳳樓谷,鳳樓谷里的人,自然也在觀察她。權世敏將葯碗擱下了,先拿起一條白布,將自己的手指給擦拭過了,再輕輕地用一條濕巾為老太爺擦過唇角污漬,又擰了一條熱手巾來,為老人家敷臉。

「倒是各地都跑過了,當晚先去的她大伯那裡,略說了幾句便回來了,之後倒是禮數周到,那天有提到的人家,都按輩分給走了一遍……就是也不知怎麼排的,倒是把世贇家給放到了最後。」他若有所思地對父親交待著蕙娘的行蹤,「也是沒坐一會,便告辭了出來。」

「她大伯子……」老人家的眼皮還是沒有完全撩起來,「是叫權伯紅吧?當時是怎麼說來著,因為什麼事兒回谷里的?」

「是她大嫂給她下了毒……」權世敏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給交待清楚了,「因為這件事,兩口子回來也有幾年了。」

老爺子唔了一聲,「我記得這個月的日用,就是她大伯跟著去接的吧?」

這麼大把年紀了,心裡還是這麼清楚,看著老糊塗,連如此細微的布置都還要點出來。權世敏一時有些氣餒,卻不敢多加分辨,只得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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