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十二章 巧遇

對婷娘的容貌,蕙娘也不是沒有過猜測的。這事鬧成現在這樣,婷娘本人的變化自然也是功不可沒,雖說理智上也明白,婷娘不可能忽然間脫胎換骨,變作了天仙化人,但初打眼一看,蕙娘還是有點失望:她自己是麗質天生,打小也見慣了美人。婷娘消瘦以後,是出挑了不少,但怎麼也不到能同楊寧妃、牛賢嬪等人相較的步數,按她來看,也不過是中人之姿罷了。

但再細看幾眼,便覺出味道來了——婷娘原本生得圓潤,看著很有幾分富態,如今雖然瘦了下來,但也許是因為未施脂粉,看著也並不驚艷,還是容長的鵝蛋臉兒,一雙眼笑意盈盈,神色矜持而親切,一舉一動,都透著優雅得宜。這份美貌不像是寧妃、賢嬪,太過搶眼,倒有幾分從前皇后娘娘的味道,是走大方嫻靜一條路子的。

若這樣想,再看婷娘時,就覺得她的確和皇后生得是有幾分相似,蕙娘也理解牛貴妃為什麼不喜歡她了。任是誰人,剛送走了大敵,也不會喜歡又來一個生得差不多的女人爭寵。

這半年多以來,婷娘處境自然並不太好,本來在宮中的那幾分體面,估計也都被牛貴妃的態度給作踐完了。她還居住在露華宮的偏殿里,儘管原本在另一側居住的白貴人,已經因為有寵有妊,出去獨立分宮居住,如今她也算是露華宮內品級最高的妃嬪了。但宮中人是寧可讓主殿空著,把白貴人原來住的偏殿也空在那裡,就硬是不肯讓婷娘換個住處。至於別的待遇,那還用說么?雖說屋內的陳設,還算得上體面,但蕙娘也還是能注意到,幾個大件,那都是自己頭回進宮見她時就看在眼裡的老東西了。

但即使如此,婷娘還是顯得一派雲淡風輕,見到蕙娘,也沒想著淚眼哭訴,更沒想著催促娘家為她奔波,倒是為頭前自己傳訊的事忙不迭地道歉,「本不該這麼不懂事的,家裡自然是全心為我考慮,我還要特地傳話出來,反而是見了外。」

她自己把話給挑破了,蕙娘也就並不客氣,她笑著和婷娘在窗邊坐下了,又看了看門邊高高挑起的珠簾——宮中四處都有耳目,尤其婷娘和別的主位共居一宮,想要找個乾淨的地方說話都難。她索性就把帘子都挑起來,窗戶也都打開,倒是敞亮得多,若有人靠近了,一眼便能瞧見。

不過,畢竟這樣的場合不夠隱秘,很多話也不能往深了說,蕙娘話也說得含蓄。「家裡自然是為你擔心的,還道你是無意間得罪了娘娘,如今多方打聽,才知道都是一盤誤會。如今已是無事了,你只一心服侍娘娘,在宮中安穩度日便好。」

婷娘人在宮裡,對一些內幕,知道得只有比蕙娘更清楚,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要起身給蕙娘行禮,「多承嫂嫂看顧了,家裡人口雖多,但像嫂嫂這樣肯照看小輩的人,卻十分難得呢。」

「其實還是我連累了你,你不怪罪就好了。」蕙娘也是話中有話,「能進宮服侍,是你的福分,如今你也是因禍得福,人也清減了,看著更出挑了。想在皇上跟前露臉,那也是人之常情,只別著急,看緣分吧。」

兩人相視一笑,都領會了彼此的態度,婷娘便同蕙娘說些宮中燕居瑣事,零零碎碎曲折隱晦地,倒是把自己這多半年的生活給交待了一遍。

因有權家作為後盾,牛貴妃終究不能往死里作踐她。不過是隔三差五便令人分派些極為難的活給婷娘做,有時讓她幫著分發綢緞,給的卻都是過時霉懷的布匹,反倒激起宮人們的抱怨,於是婷娘便又落了不是。這樣她時常被牛貴妃派人訓斥,按慣例,被訓斥以後總要閉門思過幾天,到後來婷娘也省得牛貴妃的用意,便索性也故意賣些無傷大雅的破綻,於是遂成了慣例。逢年過節之前,牛貴妃便來人找茬,她閉門思過,因此非但不能見到親戚,連宮中女子一年間有數的幾次,一定能見到帝王的機會,也都被錯過了。

牛貴妃身份尊貴,只是看婷娘不順而已,還沒有真的往死里整她的意思,真正最難纏的,還是那些逢高踩低的底下人。婷娘入宮時身邊是帶了銀票的,這一兩年間量來也將用完,蕙娘這次過來,特地給兌了有厚厚的一沓小額銀票,婷娘亦沒客氣,眼也不抬便開抽屜收了——果然抽屜里只有幾個銀角子,竟罕見金色。

「今日娘娘特地給我遞了話,又賞了兩件衣裳,」她同蕙娘說起來,就和說別人家的故事一樣,「不然,顏色衣裳都要賞完了,他們送來的衣服,也不大能穿。」

宮中不受寵的妃嬪,日子泰半都是如此艱難,蕙娘也是聽說得多了,並不如何憐憫婷娘,她心裡還是更好奇鸞台會對婷娘的信心——從剛才接觸到現在來看,除了瘦點兒,婷娘也沒什麼變化,手段更說不上多麼高超,也就是背靠娘家艱難度日,只勝在一個淡然,卻終究沒能在此種局面中尋覓出一線生機來。也不知她在東北的表現究竟有多優異,才能令鸞台會中的東北派,勉強認可了這個計畫。

不過,即使她已深知內情,也還是看不出婷娘的特異之處。她眼下表現出來的素養,在宮中做個一般妃嬪是夠,要再想往上一步,恐怕就難了。這次會面,倒是把她的心事給會出來了,一邊聽婷娘說話,一邊又運足了目力去打量她。

婷娘卻仿若未覺,還和蕙娘嘮嗑,「還是太妃娘娘時常照應,底下人這才留了一線。頭前有一陣子,衣食住行都十分不順,倒像是吃定我了……」

她頓了頓,又道,「還有小牛娘娘,也送過兩回點心。」

這語氣有些深意,蕙娘也聽出來了。她徵詢地看了婷娘一眼,婷娘點了點頭,又壓低了嗓音,「也是她輾轉暗示,令我爭取跟去靜宜園。當時我還不知為什麼,後來,還是太妃娘娘少少露了些口風,我又託人打聽了一番,這才感覺到了一點兒意思——明年春天,怕是又要選秀了。」

採選秀女,按說是三年一撥,但大秦歷代皇帝,很少有這麼嚴格地履行制度的,要知道一般權貴女兒也就是這麼幾百上千人,不過就是這麼一茬子韭菜,每三年割一遍,未免太勤快了點。一般五年選一次,十年選一次的都有,這一次這麼快又要選秀,確實是比較出奇。蕙娘先也沒聽到一點風聲,她這才明白了婷娘的焦急,英雄也需要時勢,錯過這次機會,之後要想再脫穎而出,費的手腳那可就多了。

「往年選秀之前,大戶人家多半都能收到信息。」婷娘猶豫了一下,還是附耳道,「但這次卻不大一樣,外頭真沒有一點消息。我想,貴妃娘娘總領六宮事務,一定也是知情的,不往外說,可能也是因為牛家已有兩個女兒在宮了。要是家裡想送別的女孩兒進來,也能早做些準備……」

這一句話,倒是顯出了她的大方得體,蕙娘拍了拍婷娘的手背,沒接這個話茬,「選秀這件事,就你一個人品出味兒來了,還是有別人也知情?」

這個別人,指的自然是鸞台會在宮中的眼線,也就是婷娘所託的那些人。婷娘神色一動,搖頭道,「都是些雞零狗碎的消息,要不是有兩個娘娘指點,我也不能看出端倪。」

「那這件事,你便當作不知道吧。」蕙娘立刻便下了決定,她也不解釋,只是斬釘截鐵這麼一說。婷娘眼底頓時便閃過了一線感激,她沖蕙娘盈盈一笑,雖也未言謝字,但看得出來,態度卻是又親近了些。「說來,還未問過嫂子,聽說二哥日前出了海,竟是往英吉利去了——」

「他也是太膽大妄為了,什麼都不知道,就為了賭氣,便跑出那麼遠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蕙娘若無其事地道,又反過來問婷娘,「宮裡人談到這事,都是什麼態度?」

「倒是都這麼覺得,畢竟英吉利遠得和什麼似的,誰知道去了什麼時候回來,又或者索性就回不來了。」婷娘神色不定,似乎有話要說,可看了看窗外,卻又強行忍住了,蕙娘看了,反倒覺得有幾分好笑,她叮囑婷娘,「既然娘娘已有了悔意,你再好言相求一番,盡量爭取跟到靜宜園去。別的話,以後有機會再說吧。在露華宮住了這樣久,也該動彈動彈、活泛活泛筋骨了。」

家裡人能給婷娘做的,都給她做了,接下來的路,也只能讓她自己去走。婷娘握著蕙娘的手,一臉的感激,「多承嫂嫂的照顧,我竟是無以為報……」

兩人客氣了一番,又說了些家常,婷娘知道蕙娘要回東北探親祭祖,便從腰間解下了一枚玉佩,「這是我從前隨身之物,我常年不在長輩身邊,不能親自盡孝,思念之情難以傾訴,只請嫂子為我將玉佩轉呈父親,便算是我聊盡了一番孝心吧。」

蕙娘亦不矯情,大方收下。經過這一番投桃報李,兩人關係已親密得多,又說了幾句話,蕙娘便起身告辭,本待還要再去牛貴妃宮裡和她打打關係的,不料才出了宮門,正好又遇見了楊寧妃手下的大太監,「倒是在這兒撞見了您!我找了老半天呢——剛才皇上正好在我們娘娘這兒,聽說您今兒進宮了,令將您請去說說話,問問權神醫的事兒呢!本以為您在貴妃娘娘那裡,沒想到卻撲了個空。」

說著,便將蕙娘領到寧妃居住的景仁宮,不料到了景仁宮那兒,皇上又移駕到他自己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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