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七章 匯聚。

平國公府畢竟是京中豪門,此次平國公夫沒了,連宮中都先後有幾撥太監出來代主子祭拜。過得七七,出殯往江南去前一晚,眾親朋好友,堂客男眷,都往平國公府中去行伴宿禮,許家族中親眷,自然是前一天白日已經到齊了,至於別家有要送殯的親眷們,則是入夜後陸續到齊,院中亦備下了兩班小戲並耍百戲的,從靈堂到儀門,俱是燈明火彩,熱鬧到了十分。

京中諸勛戚,不論彼此間關係如何,一百多年下來,都是聯絡有親,這樣的場合當然又是濟濟一堂。許家和楊家做了幾門親事,楊閣老家是閣老太太帶了兒媳婦親自過來,連楊閣老本都來打了個轉,只因為第二日還要入值宮中,因此方才辭去——連首輔家都到得這樣早,日未落已經進了門,餘下各親眷也都不敢怠慢,蕙娘過了初更便到,已算是早了,可沒想到府中已是處處燈火,看樣子,預備著賓客們休息的下處,十停里已滿了有八停。

因權家和許家這幾代宗房沒有聯姻,蕙娘本帶了權瑞雪過來,已算是盡到了情分,權瑞雪自然有一批朋友,也幾乎都許家,只是多半還跟了父兄,場合也不允許他們胡鬧。她自己則被讓到靈堂,先給許夫再行了禮——之前七七之中,她也依禮又祭拜過了——退出來被讓到後堂用茶時,來迎接的也不是她已見過一次的楊七娘——楊七娘還靈前陪跪呢,卻是許家已出嫁的兩三個女兒,並族中一些親眷堂客,招待客了。

就是有再深的感情,七七四十九天這麼鬧下來,這些親朋也個個都哀傷得夠了,除了楊太太依然一邊低聲飲泣,一併秦尚書太太——許夫娘家嫂子,與許夫娘家那邊又幾個親眷,還圍著又是勸,又是自己也唉聲嘆氣以外,餘下諸,都低聲說笑,有的賞鑒院內百戲,有的去隔鄰聽戲文了,還有的坐一處喝茶吃點心,還都要忙裡偷閒,悄悄地打量著旁的裝束,瞧瞧這平日難得一見的素裝,又是誰穿著俏式、誰打扮得精心得體。

這樣場合,倒是要按輩分安坐了,蕙娘輩分小,花廳內坐了坐,便覺得坐不住——這屋裡大部分都比她們長了一輩,如昂國公府的李夫,更是要比她們長了有兩輩之多,時不時新來一個太太,都要站起來問好,索性便站起身來,同主家打了聲招呼,笑道,「身上不好,倒想著先歪一歪打個盹兒,倒要怠慢主了。」

一般太太,身體嬌弱的有的是呢,哪裡就能都熬一夜了,許家一個已出嫁的姑奶奶,忙笑著將她請出花廳,「現也才剛二更,離吉時還有許多工夫,六嫂知道二少夫平時家務繁忙,今日未必是休息了過來的。倒是特特預備下了一間屋子,就這附近,是們幾個女孩兒未出嫁時住的綠天隱,就這樣坐轎子過去,不遠便到了。一會出來也方便不說,又幽靜得很,能好生休息……」

她雖形容只是清秀,看著更有一股羞怯態度,但辦起事來倒是利索大方,蕙娘笑道,「倒是們世子夫想得周到。」

許姑奶奶微微一笑,自然地道,「六嫂做事,自然是滴水不漏。」

她似乎和世子夫關係極好,很把這個嫂子的說話放心上,竟親自將蕙娘領到了綠天隱之內,將她安頓下來了,還陪著說了幾句話,蕙娘便問她如今嫁哪裡云云,許姑奶奶道,「就揚州,這一陣也還住綠天隱里,過一陣子,同六哥一道扶靈回去也是正好。」

蕙娘便知道她是許家一個嫁到了揚州范家的庶女,彷彿嫁的就是如今翰林院編修范智虹的弟弟,因含笑同她說了幾句范家事,許姑奶奶道,「如今大伯也要外放了,是到廣州做同知去,倒是回了老家附近。」

就算范智虹是狀元出身,一外放就是廣州同知,這個起點也高得令欣羨了,蕙娘不禁點頭笑道,「還記得們家是城西買了一套從前哪個侍郎家的房子,裡頭一株梅花是開得最早的。年年全城梅花,都似乎是看著它來開呢。如今大伯子南下,這套房子也不知要出脫給誰了。」

「正好相公也要京中做事,就索性不賣了。」許姑奶奶才笑了笑——又不禁有些感傷,「倒是因為同相公一道上京,才趕上了見娘最後一面。」

蕙娘才知道她也是個進士娘子,恐怕還是今年新中的榜,忙賀她幾聲,還問她如何又要回去。聽許姑奶奶說了,才知道範智虹妻子前些年都家中服侍舅姑,和丈夫分離兩地,如今要跟著范智虹去任上,也是理直氣壯,因此許姑奶奶便脫身不得,只能留家中照看兩老子女,打發姨娘京里伺候丈夫等等。

這亦是尋常事,兩不過是沒話找話而已,說了些這個,又說些兒女經,前頭便來喊姑奶奶出去有事——又把孫夫帶進來一道休息,蕙娘同她相視一笑,孫夫道,「二月一別,倒是都沒尋出空來,今日她們這裡滿了,把們安排一處,倒是正好們說說話。」

雖說從來男主外女主內,這樣的大事,怎麼都該男出面密議,但孫夫對權家只出動了蕙娘一,也是絲毫都沒有異議,這不能不說是她多年來的名聲發揮了作用。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蕙娘接手權家對外的一些工作,也是相當順利,幾乎未有遇到什麼質疑之聲。就連幾頂小轎,把許鳳佳、桂含沁載進屋中時,這兩個威名赫赫的青年猛將,對蕙娘也並未流露出絲毫疑慮,反而是顯得客氣異常,說起話來,嫂夫二字是絕不離口的。

蕙娘見過的青年才俊雖然不少,但那都是老太爺的徒子徒孫,武將里的俊彥,她見過的不多。這兩常年外征戰,也沒什麼和她碰面的機會,今日見面,少不得稍加打量品評,卻又覺得傳言未必實,這兩個同京城的風評,又都大不一樣。

許鳳佳不必說了,那是從小就有名氣的紈絝,京城是有名的天魔王,從七八歲上便是無所不為,連已去世的福安公主都敢欺負,把金枝玉葉氣得哭到皇上跟前去了……這京城是有名的笑話故事,嗣後他雖然到邊疆去了,但成名太早,少年便得居高位,如今年不過而立,已是兩廣一帶說一不二,威風幾乎蓋過總督的實權將軍了,京中自然以他為新一代外戚的代表物。這外戚么,難免飛揚跋扈,用鼻子看,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可如今蕙娘留神看來,這位許大將軍雖然隱有傲慢流露,可眼神深邃清明,恐怕這傲慢,也不過是他披的一件衣服而已。真箇要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輩,他也不能把廣州海軍管束得這樣服帖了……自從許將軍丁憂以後,軍隊里可不太平,就蕙娘知道的,廣州那邊已經鬧起來好幾次了——兵將不合,這支由許升鸞從無到有,一手帶出來的隊伍,除了許鳳佳,要服誰,恐怕是難了。

至於桂含沁,那更不必說了,他雖然戰功彪炳,如今論武職還要高許鳳佳一頭,但京城心中,一向是個軟弱荒唐的『怕老婆大將軍』,成親多年一直沒有納妾,原本推說到家規去,倒也罷了。可太后娘娘賞了美下來,他都不敢要,還悍妻指使之下,把美賣進了青樓。鬧得太后顏面大失,他自己也是立刻就被打發到廣州去了,雖說陰錯陽差,反而創下一番功業,但京中這些達官顯貴們,記住的還是他的懼內,多有笑言,他的那些戰功,只怕都是他那個悍妻給打下來的。

可如今親眼一看,桂含沁雖沒多少大將軍的威嚴,看起來笑嘻嘻的極是和氣,但靈動機敏,幾句話就顯出了活泛氣兒,一聽就知道,腦子轉得快著呢……這樣的能沒有自己的主意?宜春號這些年廣州發展得快,因海軍收入豐厚,又要寄錢回家,他們和宜春號的接觸是最多的,從這些口中,宜春號的夥計們,不知聽了多少桂將軍的故事。說實話,如今與會的這麼些里,蕙娘倒是看他最高,連許鳳佳都要暫且靠後——桂含春她是接觸過的,也是個才,還是他們家的宗子……就是如此,他混得也還沒桂含沁出息,可見這位庶子出身,如今只算是桂家旁系的桂小將軍,有多能耐了。

她看這兩,這兩自然也看她,因尚未到齊,一時還無說話,屋內氣氛有些微尷尬。——孫夫當著兩位男眷,也不便多說什麼——直到許家少夫進來,眾方才都自然得多了,各各打了招呼不說,許鳳佳還道,「臉上連血色都沒有了,乘姐夫沒來,快先歇一歇,用一盞茶再說。」

雖說當著眾的面,不好過分肉麻,但關切之意,還是溢於言表。

連日操勞,的確令許少夫有幾分憔悴,唇色都有些泛白,她擺了擺手,一開口,還是那樣輕聲細語、不疾不徐,「不礙事的,都有用權世兄給開的方子——這是抹的白蠟。」

許鳳佳頓時一怔,還未說話時,桂含沁已打了個哈哈,道,「嫂子心思好靈巧,倒是討了個巧宗兒,和升鸞還要哭足一炷香時分,把他給哭暈過去,也無須做作,往那一跪,怕便有來勸了吧?噫,早知道,也抹些白蠟,也省得和升鸞對著擠眼淚兒。」

許少夫抿了抿唇,露出一點笑影子來,「道心思巧?還道太捉狹,們兩個手握著手對著哭成那樣,故事都傳到後頭來了,母親觸景生情,還當們真是憋屈得厲害,又哭得凶起來,白賠了許多眼淚呢。」

蕙娘倒不知道這兩還外頭鬧騰出了這樣大的動靜,但她倒是看出來了:別看桂家、許家沒什麼交情,但這兩個小家庭的關係顯然相當不錯,桂含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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