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第六章 突破

難得羅春派人進京,朝廷少不得善加撫慰,以示四夷懾服、天下太平之意。這一兩個月以來,迎親隊諸位外藩在京城中也惹下了不少麻煩,闖出了不小的名頭,尤其是羅春長子寶音將軍,生得特別打眼,膚白勝雪,不像是北戎出身,倒像是北邊的羅剎人。他少年喜事,風流浪蕩又好賣弄,這一陣子在京城也引來了頗多故事,迎親隊都上路一陣子了,還有傳出其拐帶大戶千金同他私奔的謠言,這免不得又令城中大為議論了一陣,風波方才漸漸平息下來。

眼看入了夏,年年夏天,皇上都願去香山靜宜園避暑,今年也不例外,早半個月,便有人從城中過去靜宜園,幫著打掃庭院,預備天家入住。婷娘縱使這大半年都熬下來了,此時也不由得要派人輾轉傳話:這一去靜宜園,又是三四個月不得回來,三四個月以後,牛家少奶奶,怕也就回京了……

福壽公主臨出嫁前,同皇上嚷著路途寂寞,乏人做伴,硬是又磨了幾個內外命婦與她同行,其中牛家少奶奶因為隨著夫君,在西北邊境生活了幾年,如今他們家也還在宣德駐守,宣德正是出關的必經之路——橫豎她也是進京來吃喜酒的,終究也要回去,倒不如一道就走,路上也能陪著說個話兒。

這亦是難得的殊榮,牛家人自然樂見其成。婷娘看來卻是完全品出了箇中滋味,也深知牛貴妃所以看她不順,少不得牛少奶奶在裡頭大做文章。以貴妃娘娘本身而論,她耳根子軟,幾句好聽話,再合了一點甜頭,沒準便能哄得她回心轉意,因此是不惜動用關係,也要提醒娘家:機不可失,要不趕上這一趟,等皇子、皇女們落了地,她就能成功懷孕,也顯不出來了……

這一次,蕙娘還沒說什麼呢,雲管事倒是有點不樂意了。「家裡能把牛家那位少奶奶給調走,當然就有後續的手段等在那裡。婷娘雖然穩重,但到底年紀輕,為人處事,還是差了一點。這卻比不得二侄媳,手段圓熟天然,又何須多加暗示?什麼事到了她手上,都是水到渠成、全無痕迹。」

「也還要多謝小叔,要不是有您的一番鋪墊,這件事也不能這樣輕易就成。」蕙娘指的是小櫻為她說話的事,雲管事心領神會,連良國公都呵呵一笑,指著她半真半假地道,「若有神術,能把你和仲白的腦袋瓜換一換,只怕是大業早成了。」

說到這裡,他這個當爹的,不免也要過問過問權仲白在廣州的行蹤,「許升鸞和桂明潤都回來了,他在廣州已沒有多少朋友,還是鎮日和楊家那個結巴廝混?」

「楊公子也已經動身回來了。」蕙娘抿了抿唇,「許家全面收縮,許少夫人在廣州的生意雖然還能經營,但重心必然要隨之北移,不然,恐怕鞭長莫及,護不住這個才剛剛鋪開的攤子。」

雖然長輩們沒有細問,但如今權仲白南下的緣由,已經不是秘密,良國公唔了一聲,叮囑道,「還是要善加籠絡,多寫幾封信賠點好話,免得他日喊他回來,這小子還真就不回來了。」

他哼了一聲,略帶不滿地沖雲管事發泄,「你瞅著府里來的這些子侄們,若有一個生在我這府里,今日又怎會如此捉襟見肘!」

也許是為了表示對雲管事的尊重,私下幾人議事的時候,良國公並不時常開口,多數時間,只是充作個布景而已,很多事都是雲管事交待蕙娘在做。他們私下怎麼相處,蕙娘並不甚瞭然,如今終究十個月過去,她也算是辦好了幾樁差事,幾人終究是熟慣了起來,良國公也會當著她的面抱怨權仲白了。

雲管事看來是聽慣了這樣的話,他眼皮也不抬,只回了一句,「三哥你說是這樣說,真要換,你肯么?」

良國公被他堵了這一堵,竟說不出話來,只好撫著短須呵呵地笑,卻見不得多少暖意。蕙娘倒是心頭一動,低聲道,「這一陣子,我冷眼瞧著,過來的這幾戶人家,倒都很有自己的主意……」

這一次,從東北投靠過來的幾乎都是四口、五口之家,由一兩個老成的家長,帶著兩三個正值青年、談吐有度的大小伙兒。明面上,他們是依親來的,自然要給他們找些營生——從商的有,買地的也有,還有願入伍從軍,做個小伍長的……這些都無須蕙娘出面,雲管事自然遣人給他們安排了。蕙娘只是照管著他們的衣食住行而已,她亦想和他們套套近乎,取得這些人的好感,但接觸了一番,便覺得雖然同姓權,但這批人防心很重,便也只能放棄了這個計畫。此時這一問,卻是瞧出了這撥人,只怕和良國公、雲管事也不齊心。

果然,良國公和雲管事對視了一眼,良國公沒吭氣,倒是雲管事沉吟了片刻,主動道,「我知道,這也瞞不過你……他們是老家來的么,傲氣重些,不大服管,很有主意。」

他頓了頓,又強調了一句,「不過,再怎麼有矛盾,對外那也是一家人,他們到底也是為了幫忙來的。」

比起七八個月前,什麼都不說,只顧著差遣她辦事。雲管事如今的態度,已是軟化了何止一星半點?顯然她主動為婷娘鋪路,已經是大大地降低了他的心防,蕙娘終於感覺到,自己開始一點一滴地融進鸞台會裡了。

她難免也有幾分興奮,面上卻不動神色,只是沉穩地點了點頭,便又把話題給扯回了牛貴妃身上,「雖說貴妃娘娘城府淺,但背後好歹有個太后娘娘給她撐腰,不拿出一點乾貨,怕還是不把穩。不若,還是把妙善大師給請出來,橫豎如今仲白也南下將一年了,一年前皇上的病況,就是透露少許,也是無妨的。」

牛貴妃要踩婷娘,一個是有吳興嘉在旁使絆子,還有一個,也是因為權家對她的態度太不端正,給了吳興嘉可乘之機。在她看來,自己拿出的誠意不少,連自家人都肯親自踩低,為的不就是幾句言語?可權仲白軟硬不吃也就罷了,她焦蕙娘還以妙善大師做餌,把權瑞婷釣出水面,再放下來的時候,權瑞婷竟是改頭換面……她不踩踩婷娘,以後還會有人把她當回事嗎?

這思路並不算錯,其實也是捉住了真相,但以牛貴妃的淺薄,要蒙蔽過去,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從前有吳興嘉在旁,蕙娘怎麼說怎麼做,都難免被她尋出可乘之機罷了。現在煩人精不在,她難道還要婷娘提醒?福壽公主才把事兒辦成,她已經知會雲管事,告訴他時機已至。只是雲管事當時在外辦事,如今回了京,三人方才坐下來正經商議罷了。

「我和侄媳婦又想到一塊了。」雲管事也未拿喬,他放鬆地一笑,「剛收到消息,我就派人給妙善送了信,只是怎麼安排,還得看你——畢竟是未蒙得見幾位貴人,對他們的性子,我是拿捏得不如侄媳婦更准。」

蕙娘也不謙讓,微微沉吟片刻,便道,「倒不必再安排借口,讓他去靜宜園了。還和從前一樣,讓妙善回慈恩寺吧,若貴妃口氣鬆動了,再讓牛家過去慈恩寺做個法會,這也自然一些,不失他大師的身份。不然,倒像是我們從前真是刻意要坑她一樣了。」

良國公和雲管事商議了幾句,也道,「也好,這樣便更是水到渠成了。」

如此小事,並不須花費多少心力,幾句便算是商議完了。蕙娘猶豫了一下,又道,「還有就是,今早孫家來人給我送了些東西,又問我們何時去許家拜祭,正好和楊家一道約了同去……看來,只怕是要乘這個機會,同許家人見面了。」

許夫人的喪事辦得隆重,要足足停靈過了七七,再送回揚州祖墳安葬。許鳳佳身為世子當然要隨船南下,而平國公的身份,又不適合同小輩們秘密作此商議,他要出面,權家非得出良國公不可,桂家那邊,也不能以桂含沁作為代表。那麼這件事的性質,也就更嚴重得多了。這些老成持重的政治家們,當然不會平白興師動眾授人以柄,因此哪管哪家背後,怕都是大人做主,但這一次聯盟,卻由小輩們出面聯絡也就夠了。良國公眉頭微微一皺,輕嘆道,「也罷,終究都是要有第一步的……這一次,便由你出面吧。」

本來權家也要出動權仲白,才算是舉動得體。良國公的意思,便是既然這一代情況特殊,做主的乃是蕙娘,那麼外人遲早要知曉這個事實。這句話,便算是初步承認了蕙娘的主母地位。雲管事嘴唇翕動了一下,卻到底也沒反對,只道,「許家喪事,實在太不是時候了。他們家這次閉門守孝,頭一年斷不能隨意同別人走動……你們任務重啊,這次會面,必須就得拿個章程出來。本想再試探試探幾家態度,我們自己再拿主意,如今看來,倒是不成了。」

這樣的大事,要在一次會面里就拿下主意,事前必定要有完備的準備。權家意在直取牛家,也不是去玩的,自己總要有套方略,免得別家技窮,這樁大事還真辦不起來。蕙娘和良國公都點頭稱是,良國公道,「本來還想著蓄蓄力……這一回,咱們幾個別的不說,借口總要想好,不然,怕難以取信於其餘幾戶人家。」

雲管事皺眉道,「總不能實話實說,真把婷娘提出來吧,那也太扎眼了,再說,人家也不會信。倒不如把水攪渾了,把三皇子捧出來做個借口?」

「這不大好,」良國公的眉頭也擰起來了。「老楊的地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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