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願以綠綺琴,寫作 第八十章 重開

在權仲白南下的這一個月內,朝野內外的確發生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兒。——就拋開蕙娘現在的特殊身份來說,她身為國公府未來的主母,也得漸漸地把這些事情給挑起來。有些事,權家可以假裝不知道,不表態、不摻和,但如果真的心裡沒數,一問三不知了,那麼他們家也就等於是從權力中心,被剔除出去了。

朝中的事,現在還不到蕙娘插手,良國公和雲管事也不大說起,他們的注意力還是更放在邊疆、放在宮裡。如今蕙娘因在管家,同雲管事見面,那是名正言順,她和雲管事接觸的機會,反而比同良國公接觸的機會多。雲管事便提起了幾次,告訴她如今宮中有傳言出來,牛家想促使安王就藩,不是西南,就是東北,可能會把安王封到瀋陽去,也不一定。

瀋陽在大秦的地位比較特殊,那裡曾是女真人的老巢,在建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太平,藩王在那裡駐守,手裡就得有兵,而這城市距離京城又並不很遠,難免讓人有不好的聯想。因此非但是瀋陽,整個東北都沒有封過藩王——這地兒苦寒偏僻,出產又少,儘是些遷徙不定的游牧部族,就是有些漢民漸漸遷徙過去,一步步地開墾起了耕地,但和其餘地方相比,那地兒冷得能把耳朵尖給凍掉,初看真是沒什麼好。牛家想把安王攆過去,一個是顯示出了他們對安王的顧忌,一個,多半也是看在太妃的面子上,給安王的特殊照顧。

這件事對權家的影響,自然是不必說了,東北這個地界,檯面上說得上話的是靖北侯崔家,檯面下卻涌動了權家和鸞台會這兩股力量,忽然間橫插一個安王進來?這幾個大戶人家,都覺得擠得慌。雲管事言下之意,對牛家也是大為不滿,卻又苦於沒有合適的借口反對此事。

坊間已有傳言,把牛淑妃比作了前朝的萬貴妃。這都是牛家這一段時間大肆擴充勢力引發的必然結果,雲管事顧忌著安王,良國公在擁晴院里撞上蕙娘的時候,倒是更顧忌他們對桂家的擠壓……如今的牛家,倒像是前朝那群神憎鬼厭的當紅宦官太監——沒有誰喜歡他們,誰樂意去討他們的好兒,但就因為他們把自己和皇權綁在了一起,也沒有誰敢於和他們抗衡。

男人們在乎的是世家傾軋的大事,女人們在乎的事就不大一樣了,太夫人雖然年紀大了,但一向也還管事,尤其是宮中消息,在婷娘進宮後更是熱心打聽。鸞台會也不會在這樣的事上限制老太太,婷娘受牛淑妃排擠,連許家人都知道了,太夫人能不知道?立刻就愁得飯量都減了,雖明知此事外人絕幫不上忙,卻仍是丟不開放不下,口口聲聲,只嘆息道,「婷娘命苦,走的這條路,太不易了。」

牛淑妃跋扈,已成為既成事實,她跋扈了半年,皇上壓根也都沒管,反而還在按部就班地栽培二皇子。想來等到年後她被封為皇貴妃以後,也只會更跋扈。婷娘有脫胎換骨的變化,應該也是既成事實——蕙娘雖未眼見,但也相信牛淑妃不會忽然發瘋,排擠一個不值一哂的對手。那麼再為此動情緒,在蕙娘看來也是徒勞,最要緊,還是把這個迫在眉睫的問題給解決掉,起碼不能讓牛淑妃這樣處處針對婷娘,在她身上撒氣。

權仲白是在秋末冬初時離京的,這一兩個月,宮裡沒有什麼大的活動,蕙娘也不能貿然進宮請見——原來和她關係還算親密的牛淑妃,現在擺明是被吳興嘉給挑唆得很不待見她,以及她的親戚權瑞婷了。而拋掉這一層關係,蕙娘在宮中就沒有多少親眷友人了。權仲白這一走,倒像是把他的體面也帶走了一樣,眾人頓時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的壓力。

「如今要解決這個問題,也有幾種辦法。第一種,是直接把礙事的人……」蕙娘做了個手勢,「這倒是對日後布局,有利無害。若做得乾淨一點,也疑不到咱們頭上來。」

這做法是有點太激進了,雲管事先看了良國公一眼,見良國公搖頭不語,便也道,「這不成。」

蕙娘在知曉了真相以後,態度一直不錯,交辦的幾件事,辦得都很妥帖,看得出來,是用了心思在裡面的。因此雲管事對她的態度,也終於漸漸軟化下來,不復猜忌與反感,從前可能直接就否了這個提議,現在他願意解釋兩句了。「她身份貴重,這件事不能由著我們京城司擅自做主,起碼,還得問過老家的意思。」

「這一陣子,老家也煩心吶。」良國公嘆了一口氣,「世贇你父親——」

「是又犯了老毛病,現在都是大哥做主。」雲管事面上也閃過了一線陰霾,「年年冬天都要犯病,現在康復過來的時間,是越來越長了。大哥……」

他似乎不願意在蕙娘跟前過多地暴露自己和老家的分歧,頓了頓,便道,「就是老家那裡點了頭,可她身份特殊,所用都是老人,我們的線根本到不了她身邊。再說,宮中主位,不論是飲食還是醫藥都有人監視,除非仲白回來親自出手,否則毒殺是絕無成功可能的。」

蕙娘便道,「從前仲白對我說,燕雲衛在密雲那些貨里,發現了一些……」

便把那會發光的礦石已泄露出去的事,告訴了出來,雲管事並不以為意,顯然是早知道了這一點,倒是聽蕙娘說起時,沖她笑著點了點頭,顯然是很讚賞她的誠實。

「那是好東西啊。」他用了一口茶,「也是祖宗傳下來的寶貝,前朝秘葯,賜大臣毒酒,用的就是這物事。我們也是近年來有了突破,不知付出了多少條人命,才把這條礦脈給挖通了。把純度更高的礦石給采了出來,可惜,倒被仲白那小子給壞了大事,那串珠子,也就這麼廢了。」

鸞台會獻上石珠是沖著誰去的,有什麼用意,是婷娘計畫的補充,還是本身就是一個獨立的陰謀。蕙娘腦海里有一連串的問題,此起彼伏,她幾乎是難以遏制地想把這些疑惑給吐露出來。雲管事說到這裡,倒是一笑,他這時倒很有長輩的架子,戲謔地拿手指點了點蕙娘。「不能不說,你們家仲白,雖然性格古怪,但心思也真是縝密靈巧,他是不好權力,手裡始終沒有自己的人使,不然,也不會到你過門以後,才派人去查這石頭的來歷。恐怕你們也是早有研究,你們聽說它是從西北采來的,就真當這產地是在西北了?嘿嘿,你也不想想,密雲一案,雖然爆炸之後,原石已被炸散,泄露可能微乎其微。但我們總要有點預防手段吧?就這麼大剌剌地把珠串給獻上去,是唯恐皇家不能順藤摸瓜?你的人在西北就是查上一百年,也查不到什麼線索的,侄媳婦,我勸你倒是早些把他們喊回來,倒沒準還能派上點用場呢。」

這一番話,就像是一盆夾了冰的雪水,劈頭蓋臉地將蕙娘給澆暈了,她腦袋一時都被雪水裡的冰,給砸得嗡嗡作響。雲管事這番話里,實在是夾雜了太多信息:別的就不說了,權仲白在鑽研神仙難救的事,就算從前沒暴露,她在尚且不知道權家秘密的時候,也已經一五一十地給透了個底兒掉。但她指使桂家那支私兵去西北的事,連綠松尚且都不知道,雲管事怎麼就如數家珍地說出來了?鸞台會對她和權仲白私底下的小動作,到底知道多少,又不知道多少?

心底再驚懼,面上卻仍是撐得滴水不漏,蕙娘的表情很有幾分尷尬,「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從前四弟那個樣子,我們肯定是要對付會裡,把會裡當個敵人來看——」

「不知者無罪,這怪不得你,」雲管事並不介意,他寬厚地一擺手,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之前說起這事兒的時候,話趕話,也忘了和你提了。你們家從前那個贅婿焦勛,在半道上中的,的確是神仙難救——」

他和良國公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笑起來,蕙娘心頭一陣冰冷,卻不能不跟著陪笑。雲管事在笑中,不著痕迹地打量了她幾眼,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續道,「其實,也都是誤會,都是巧合!除掉焦勛,的確是會裡的意思,卻只是隨手而為罷了。明人不說暗話,你們兩個也算是青梅竹馬,從小一塊長起來的。萬一他日後回到京城,你心裡還有個什麼情分、什麼惦念,那都是不必要的牽扯。一條命而已,說滅了也就滅了。本來誰也不知道,他就這麼去了。也不會驚擾到你,沒想到他就能遇到仲白,這件事,就能傳到你們小夫妻耳朵里,讓你們倒白擔心了。估計還以為,會裡是看中了宜春號,想要巧取豪奪……這不必擔心,那可是沒有的事兒。」

權家最看重的,當然是媳婦們的忠誠了,蕙娘現在是狠不下心離開這個家庭,所以才要受他們的制約。可萬一她對焦勛余情未了,越性一個發狠,把夫家給賣了,兒子也不要了,自己同焦勛去雙宿雙飛,那權家人豈不是就只能抓瞎了?對這世上所有人來說,焦勛都是那樣微不足道,偏偏對權家來說,他就是潛在的威脅。再結合綠松所說,焦勛身邊似乎也有卧底,蕙娘哪裡還猜不出來,這件事究竟是怎麼操辦的?

再想深一層的話,只怕從前,她要坐產招夫繼承票號的時候,權家打的就是殺人奪產的主意,所以才在她和焦勛身邊都預備了人手。焦子喬的出生,在多重意義上都改變了她的人生,只是從前,蕙娘覺得是打亂了她的步調,而如今再看,也許是救了她的命也說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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