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願以綠綺琴,寫作 第六十三章 桃花

宮中妃嬪雖不多,但待遇也分了三六九等,雖然都是未封嬪的新人,但有寵的白貴人和無寵的權美人相比,就要自由得多了。她非但能夠隨著皇上到各大別宮玩樂,甚至也可以同她的前輩們一樣,一年內有那麼一兩次機會,離開囚牢般的皇宮,以禮佛還願為名,在名山古剎中小住那麼幾日。

但即使是牛淑妃、楊寧妃這樣的老資格、老身份,一年也就只能離開三日、五日,便算是有天大的面子了。權瑞婷一個空有些家世,並無寵愛的小美人,想要離宮居住十天半個月,在一般的情況下來說,只是天方夜譚般的奢望。

但換句話講,這差事要不難辦,鸞台會自然就給天衣無縫地辦了,也犯不著要把主意打到權仲白身上。如今既然他們有這個需求,那蕙娘也是只能硬著頭皮往上頂了,沒有條件,那就只能相機給創造條件。並且這整件事,還得因勢利導,不好露出太多痕迹,那就不美了。

因這份心事,也因為她的身份發生了變化,權夫人借口身體不好,開始讓她出面和外頭的三親六戚們應酬,還因為皇上身子不爽,六宮人心浮動,都想方設法地和權仲白一家套近乎,這裡頭總有些人的面子是不好駁的……總而言之,這年秋天,蕙娘進宮的次數顯著地增多了。

她人本來生得美麗,見聞又相對廣博,反應敏捷口舌便給,要作出喜歡她、和她投緣的樣子,並不是什麼苦差事。就是牛淑妃這樣的材料,和蕙娘相處得也頗為愉快,她倒有一樁好——並不太嫉妒他人的美貌,有時蕙娘和牛賢嬪都在一側,兩人芝蘭玉樹、春蘭秋菊的,把她比得暗淡無光,牛淑妃也並不大生氣,反而嘆道,「可惜天生就人,往往都有其缺憾。少夫人就是命數上差了那麼一點兒,要是令弟少出生幾年,只怕如今中宮位置,便不會空懸了。」

這話生拉硬扯,說得有點離奇了,以蕙娘年紀來說,即使入宮,也在牛淑妃等人之後。事實上,當年皇上有意採選她填補東宮時,太子是早說定了孫家女為太子妃的。只是聞弦歌而知雅意,牛淑妃心裡是不大藏得住事的,蕙娘聽她的意思,便明白牛娘娘如今日思夜想,恐怕惦記的都是坤寧宮的那個位置了。

現在的局勢,對她這個准皇貴妃來說,也的確是極為有利。皇次子聰明伶俐,又佔了居長的名分,皇后去位,貴妃便算是後宮之首,這身份又尊貴,序齒又佔了便宜。兼且皇上在不斷提拔牛家眾親戚,令他們在軍中聲勢更盛……牛淑妃躊躇滿志,想要再上一層樓,把江山給坐准了,也是題中應有之義。蕙娘微微一笑,道,「臣妾身世畸零、家人寥落,是個沒福的人,哪堪入選東宮呢。倒是娘娘,家裡人丁興旺,盡顯大家氣象,又何必過分謙虛,倒成了個燈下黑了。」

要捧牛淑妃這樣簡單的人,話就不能說得太含蓄,這馬屁一出,牛娘娘頓時笑得合不攏嘴,「你呀,就是一張巧嘴!你男人有多不會說話,你就有多討巧。瓊哥媳婦上回入宮見我,還說你為人冷傲,難以接近。誰知這都是她的一面之詞,我入宮這些年來,也算是見過一些女兒家了,能比得上你這樣和藹可親、易於交接的人,可還不多見呢。」

瓊哥媳婦,指的應該就是吳興嘉了,她嫁的正是牛德寶爵爺的長子牛奇瓊,也是牛娘娘的堂弟。從前吳興嘉有意於後宮嬪妃之位時,牛娘娘就不大喜歡她,沒想到現在做了她的弟媳婦,牛娘娘居然還會這樣當眾下她的臉子,給蕙娘打小報告。

「都說她要回京了,沒想到回得這樣悄無聲息。不是娘娘說,我還不知道她已經到京城了呢,都有些不像她了……」蕙娘不禁也是一笑,「怕是為了吳閣老的壽辰回來的吧?」

如今牛家,真當得上炙手可熱的考語,吳興嘉這個牛家小宗婦回京城省親,還能少了人巴結她嗎?牛淑妃道,「也是為了她父親的壽辰,也是為了本宮的事。」

自得、自矜之意,雖經過收斂,但依然隱隱地透了出來。蕙娘忙道,「是臣妾想岔了,沒想到冊封大典那兒去,請娘娘恕罪。」

冊封皇貴妃,是國朝大事,皇上病危時下了旨,牛淑妃就算是有了名分,可還要制冊制寶安排儀式,才只籌備了三個月,禮部效率已算是很高了。牛淑妃春風滿面,含笑又和蕙娘說了幾句話,話里話外,都引她埋怨吳興嘉的不是,蕙娘卻充耳不聞,也不接話,連牛賢嬪都當作聽不懂——她有點發急了,便索性屏退了左右,握住蕙娘的手,推心置腹地道,「你也算是天下間有數的富豪了,國公府更是百年的基業,乃是大秦有數的名門世族。你男人又有本事,連我都要求著他,我雖然也算是有些權柄,但想要給你送點好處,也不容易……興嘉這丫頭,輕狂得很,偏偏又是命好!我說句實在話,你別生氣——就這會看,她的日子,要比你強些,怎麼說,未來一個侯夫人,那也是穩穩到手了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從前她被你踩得很,現在你們見了面,她必定是要報復回來的。我思來想去,也就是這件事,能助你穩穩壓她一頭了。」

牛賢嬪在族姐跟前,話從來都不大多,聽見姐姐這麼長篇大套的一番話,她那長長的眼睫,也不過是若有所思地上下扇了幾扇,便又掛出了淡淡的笑容來,在一邊做她的人肉花瓶。蕙娘被牛淑妃糾纏得有些無奈,只好老實道,「娘娘殊恩,臣妾感激不盡——」

「咱們也別繞圈圈,打馬虎眼了。」牛淑妃打斷了蕙娘,索性就開門見山了。「現在皇上對外都說是好了,可對內,那瞞不過我們這些內人……只他的病情,全掌握在權神醫一人手裡,我這也不是為了我,還是為了皇次子!你就給我透透口風,好歹露個消息吧,皇上這病,到底是能治好不能了。」

這一陣子進宮,太后、太妃礙於身份,沒有屢屢加恩,多半還是讓小一輩來使勁。可楊寧妃對她雖也熱情,卻遠遠比不上牛淑妃真是下了大力氣來拉攏她,連嫡親的堂弟媳婦都不惜往死里踩。想來為的也就只是這一句問話了,蕙娘輕輕地嘆了口氣,搖頭道,「這,臣妾卻真是什麼都不知道了,仲白在家口風一向很嚴,這種事,我們也都不敢多問……」

見牛淑妃不可抑止地露出失望之情,她便又道,「我也不瞞著娘娘,外頭男人們的事,仲白未必會和我說的。男主外、女主內嘛!我自己事兒也多,平時和仲白在一處,不是說家事,就是說兩個兒子,他醫館裡的事,我也不大問的——那也是經了慈恩寺的妙善大師指點,大師說,他妙手回春施針救人,那是和閻王爺對著乾的事兒。我呢,怎麼說手頭也有個票號,這票號四面通財……」

便又將這慈恩寺的妙善大師,那卜算如神的形象略吹噓了幾句。

深宮內院的女人,因身份緣故,最是信佛尊道,牛淑妃經過這麼一段時間的來往,對妙善大師的興趣也是逐漸濃厚,不禁便道,「聽你平時常常提起這位大師,他素日里在京中,果然有些名氣?」

蕙娘笑道,「大師不大和達官貴人們往來,在我們這群人里,名氣倒是不顯。但平日里熱衷行善,是城東一帶有名的善心人,就是仲白,和他來往都很密切。平時春秋二季凡有瘟疫,都是經常和妙善大師攜手義診發葯的。」

牛淑妃眼睛一亮——這個權仲白,什麼事都不走尋常路,就連找供奉,都要找個這樣的供奉。不過,這對她而言卻是個不錯的機會,皇上身子不好,以後仰仗權仲白往外透消息的時日還長著呢,雖說焦氏自陳,和夫君關係比較冷淡,聽不見多少心裡話。但好歹也給指了一條明路,這做丈夫的和誰過從甚密,最清楚的還不是他媳婦?大把的布施撒出去,不愁妙善大師不為她、為牛家說些好話……

她眼珠子一轉,便欣然道,「竟還有此事?這樣的得道高僧,若能得他指點兩句,我這心裡也就不會這麼慌亂了……也好,正好今年我也都還未出宮禮佛,待冊封大典之後,少夫人若是有暇,便陪本宮上慈恩寺走一遭兒吧?」

蕙娘也就是閑來無事,投一發魚餌而已,沒想到牛淑妃根本是搶著跳出水來咬餌食,她自然也就順水推舟,「那我也就借娘娘的光,多少也休息幾天了。」

只要皇上的身子還是這樣,蕙娘的態度又總還是比權仲白要軟和一點,能讓別人看得到希望,那麼宮中妃嬪,對她就永遠都不會太不客氣。牛淑妃和蕙娘定下了約會以後,又說了幾句閑話,見蕙娘有告辭之意,便站起身來,親自把她送出了中殿。牛賢嬪也就跟著一道辭了出來——幾人說得投機,耽誤了不少時間,她再不回去,皇次子就要下學了。

因按現在時辰,太妃業已午睡起來,蕙娘還要過去一行,便正好和牛賢嬪同路。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蕙娘見牛賢嬪還是那樣笑微微的,星眸流轉間,似乎總有幾分忍俊不禁,便笑道,「娘娘,什麼事這麼滑稽。」

「我是覺得……」牛賢嬪也沒敷衍她,左右稍微一看,便壓低了聲音,「少夫人你,有些太捉狹、太欺負人了。」

蕙娘笑道,「我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牛賢嬪雙眼一閃一閃,想了想,又噗嗤一笑,「人必自辱,而後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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