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願以綠綺琴,寫作 第五十九章 後手

後手

要不說皇上要稱孤道寡呢,雖說大病初癒,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但偌大一個帝國,哪裡離得開大當家的,竟無人心疼皇上的病體,出面於涉,也就由得他撐著身子,出面與內閣大臣們聚會。權仲白走近後殿時,便覺得皇上面色蒼白,似乎好容易養出來的一點元氣T又操勞得虛耗了去。

他眉頭才是一皺,皇上便多少有些討饒意味地道,「已經讓人去熬補藥了,子殷你就別嘮叨了吧」

連太監和封錦也不是什麼清閑人,今日不在身邊服侍,餘下幾個內侍雖也受寵,但當著皇上的面,卻絕不敢多嘴。權仲白看了他們幾眼,都無人出來告狀,他嘆了口氣,「昨晚上又沒睡好吧?傳您的那套工夫,可要勤練。不然思緒不澄明,晚上睡不好,元氣培養不起來,只會越來越差。這痊癒的希望,可就更加渺茫了。」

「古往今來,有誰得了這個病,不是拖日子罷了。」皇上倒是看得很開,他半是失落、半是自嘲地說了這麼一句話,見權仲白皺起眉,便又為自己辯解,「子殷你是知道朕的,朕心裡,事情多啊。」

皇上今年也不過才三十歲上下,正是年富力強時候,心中有多少雄心壯志,是可想而知的。偏偏他又極為清醒,深知這萬壽無疆,不過是自欺欺人,他的身子和普通人相比,還要再孱弱一些。一旦得了肺癆,要再痊癒,幾乎純屬痴人說夢。這個消息對他的打擊,不能說不深遠,自從知道實情以後,皇上有一陣子,幾乎都夜不能寐。如今會把這話說開,其實也算是漸漸開始接受現實了。權仲白在他跟前坐下,也嘆了口氣,道,「把手伸出來吧。」

他摁了摁皇上的脈門,便吩咐左右,「把我開的黃精湯煎一服來,其中黃精減上兩分,枸杞多加一分。」

自然有人應諾了,轉身便去操辦。皇上揚起一邊眉毛,怕是見權仲白始終不提,也就主動發問。「小二子的高燒如何了?看你神色,應該不是什麼大病吧。」

「就是小孩子調皮。」權仲白輕描淡寫,「最近功課多了,他不願上學,借著身邊人生病的機會,便興風作浪起來,我已經收拾過他了。」

皇上顯然便鬆了一口氣,正要再說什麼,看到權仲白神色,眉眼不禁一凝,他一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待人都散盡了,權仲白方道,「這孩子心眼很活,是要比皇三子靈巧一些。他今兒告訴我,覺得賢嬪娘娘,還比淑妃娘娘更疼愛他幾分。」

寥寥數語,便把皇次子那番話說了出來。「曉得以小見大,又懂得為生母避嫌,以他年紀,算是相當聰慧了。」

皇次子的天分,雖然皇上也有了解,但牛家使勁居中鼓吹,也是任誰都無法否認的,唯有在這件事上,才真正見出他確實是一塊璞玉。皇上神色難測,眉眼間似喜似憂,好半晌,才沉吟著道,「仲白,這件事怎麼答,你是該先同我商量的。」

權仲白和任何一個病人說話,往往都不大客氣,即使對方是九五之尊也不例外,他答得亦很坦然,「母子天性,任何事情都割裂不開。再說,這種事紙包不住火,雖然檯面上沒有風聲,可知道的人卻並不少。就算你能耐再大,也改不了他孺慕生母的心情——再說,你只想想林中冕,便知道你對這孩子,是有些過分求全了。」

皇上面色一窘,倒也無話可回,只好於笑道,「你倒也是言之成理。」

頓了頓,又有點不甘心,想要找回場子似的,自言自語道,「不過這麼一來,孫家、楊家,心裡就安穩多了。」

這是在暗示什麼,權仲白難道還聽不懂?他可不怕和皇上來這一套,當即便道,「嘿,陛下,天理不外人情。任何人都有私心,您要真這麼想,那可就誰也都不能信了。」

皇上也有些尷尬,他訕訕然地,倒有些孩子脾氣。「我又沒說不信你——子殷,你欺負我一個病人,心裡很有滋味?」

權仲白笑而不語,兩人一時都未曾說話,室內倒是沉默了下來,又過了一會,皇上才喃喃自語,又像是感慨,又像是解釋。「琦瑩這個人,是簡單粗糙了一點,但也就勝在簡單。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總是得要為接任的考慮……多一手準備,總比少一手準備來得好,有時候,朕也只能在很有限的選擇里,權衡得失利弊。」

他自嘲地一笑,「本來有些事,想要從容收拾的,也不能不往上提一提了,朕還在的時候,不論天下局勢怎麼繁複,我都有信心壓住,可一旦主少國疑,有些本來不當回事的危機,也許轉瞬間便能傾國滅種,或者更有甚者,讓大哥覷得機會……到時候神州大陸要動蕩到什麼地步,可就誰都難以想到了。」

亂象一起,的確是誰也無法掌控全局,權仲白問,「您是想把羅春連根拔起,不再玩什麼羈縻了?」

牽扯到國策,皇上有片刻的猶豫,但也許,是因為日後他的病症,還要仰仗權仲白的照料,也許是因為權仲白的人品,已令他極為信任,他瞟了權仲白一眼,到底還是點了點頭,沉聲道,「從前福壽不想出嫁,朕也由得她,她一來年紀尚小,二來其實也就是吊著羅春的一根胡蘿蔔,但如今卻不能再由著她任性了,她和羅春,也到了定親的時候。」

福壽公主一人性命,和邊疆將士千萬人的性命比,似乎任何人都知道該如何選擇,皇上從前由著長公主,恐怕也是私心裡有所偏向,但如今形勢變化,她一人哪裡比得上大秦的千里江山?這亦是極為無奈的一回事。權仲白默然不語,皇上略有幾分自嘲地一笑,又道,「早知道,就不和西班牙人開戰了,明潤和升鸞,朕都還是信得過的,要打就狠狠地打吧,還好國庫里有錢……南邊,也始終都不會是問題。」

餘下魯王的問題,變數那就大了,畢竟隔了一整個大洋,雙方對彼此的情況都毫不了解。皇上也沒提這事,而是續道,「這些朕都不大擔心,有楊閣老在,羅春和西班牙人,鬧不起來的,北邊的女真族現在不過是苟延殘喘,俄羅斯人對我們也沒有什麼想法。」

他頓了頓,頗有深意地望了權仲白一眼,又續道,「就有一件事,我心裡很不安寧,子殷你知道朕說的是什麼事吧。」

權仲白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皇上為什麼非得在今時今日,和自己掏心挖肺、天南地北的瞎扯,他沉著地道,「是密雲的那批火器吧。」

皇上鄭重地點了點頭,「這件事總令我非常不安,雖不算我的心腹大患,但我有一種感覺,如果今時今日置之不理,恐怕將來有一天,變生肘腋時,要再撲滅,那就為時已晚了。」

等待的滋味,總是很難熬的。尤其當太夫人顯得氣定神閑、成竹在胸時,蕙娘更是罕見地有幾分心浮氣躁。要不是還要在長輩跟前,撐著未來主母的架子,只怕她早就在室內來回踱起方步,以舒緩那焦慮的心情了。好在良國公今日也算是言而有信,不過一盞茶工夫,他便踏入了擁晴院的門扉,沖母親用眼神打了個招呼,蕙娘站起身來給他行了禮,頗有幾分驚異地望了雲管事一眼——這個雲管事,也實在是夠受寵的了,居然連擁晴院都跟著進來,甚至在太夫人跟前,也顯得那樣從容不迫,半點都沒有男寵常見的心虛。

太夫人也不知是養氣功夫太好,還是已經承認了良國公的荒唐,她神色不變,對雲管事視若無睹,反而起身道,「既然都來了,那就進裡屋說話吧。」

這所謂的裡屋,卻亦不是太夫人日常起居的花廳——就在她卧室里,竟同良國公的小書房一樣,也有一間小小的暗室,因無外人在場,還是同當時一般,雲管事開了門,守在門口,眾人依次鑽進了暗室里。蕙娘也很佩服這些長輩們,就在前幾天,才剛發生過那樣的不快,他們卻還是若無其事地坐定了,彷彿根本就不怕,這幾個人里,再出一個權季青。

出乎她意料的是,這一次雲管事也跟進了暗室,他返身關了門,垂手侍立在門邊,顯得那樣的謙和本分,蕙娘掃了他幾眼,見眾人均若無其事,也便默不吭聲——到得此時,她實在也已經明白了,隨著權季青的倒台,她和權仲白上位世子,已是鐵板釘釘,權家長輩,亦是準備把檯面下的一些東西,和她分享了。

「季青此番逃脫以後,聽說沖粹園內外的警備,業已經是提高了一個水準。」良國公開門見山,也是天外飛來一筆,竟從此開始。「我收到一點風聲,聽說你這麼安排,主要還是忌諱著在密雲運送火藥的那個組織對你不利,可有此事?」

大家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蕙娘自無不應之理,她坦然道,「正是如此,這個組織私底下翻雲覆雨,頗有些針對我的行動,就是四弟的那番行為,我以為一個國公位都不大好解釋,否則以他能耐,去哪裡尋那麼一株葯來?防人之心不可無,兩個兒子都在沖粹園,自然是小心為上,因此媳婦便做了那一番安排。若是安排得不好,還請爹多加指教。」

「這也是你為人把穩的意思。」良國公微微一翹唇角,倒是並無不悅,「我就想知道,你憑什麼以為這組織針對的就是你呢?我看,仲白去調查密雲那件事,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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