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願以綠綺琴,寫作 第五十五章 瘋狂

在短短一個時辰都不到的時間裡,兔起鶻落,又是盤問,又是攤牌,又是挾持人質。可謂是好戲連台、高/潮不斷,眾人一時,都有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卻還是雲管事一直守在外頭,雖也驚訝,但卻還能維持鎮靜,先請太夫人到別院休息,又令人熬了壓驚的湯藥,給眾人送來。還有喬十七也要被押下去關著。倒是權季青該如何處理,他有點犯難了。

因怕權季青醒來以後胡言亂語,又再刺|激到太夫人、權夫人的情緒,或者是將權家的陰私事兒,隨口亂說。良國公令權仲白給他配了一副安眠的葯——說是安眠,其實也就是迷|葯的好聽說法,他這會還在榻上沉睡呢,要不是身上被翻得亂七八糟,連裡衣可能都被解下來,驗過了沒再藏什麼害人的東西,這一幕看起來,倒還有幾分溫馨:一家子聚在一起吃補藥,小兒子貪睡,還賴在榻上不肯起來。權夫人坐在兒子身邊,凝望著他的睡臉,過一會,便輕輕地嘆一口氣。

有她這一番表現,雲管事勢必不能自作主張,他請示般地看了良國公一眼,良國公便道,「先鎖到柴房去吧。」

他顯然也是驚魂未定,掃了權季青一眼,猶有餘怒,「這個小畜生,再不能放縱了,連他娘都不顧了,世上哪有這樣的禽獸!」

若說二房的指控,還有不盡不實、難以求證的地方,權季青剛才的舉動,也足夠磨滅太夫人對他的不舍了,老人家面色陰沉,也道,「爭位失敗,就要抱著大家一起死?我們權家沒有這樣的規矩!」

有些話,良國公不好說,她倒是百無禁忌,當下便沖著權夫人道,「你也不要為他覺得冤枉,就是真冤枉了他,連一點容納怨憤的城府都沒有,連一點東山再起的信心都沒有,他也不配當我們權家的子孫,更別說還要妄想國公位了!」

這話倒是在情在理,權夫人就是再想指責二房逼死權季青,亦無法和老太太辯駁,她不情不願地讓開了一點,由得雲管事和另一個心腹小廝,將權季青抱了起來,一頭一尾地,抬出了門口。

老太太這句話,亦是一錘定音,鮮明地表達了她的態度,良國公也是忙了有一會了,這才剛安定下來,用了一口茶,又沉吟了片刻,便吩咐權仲白,「你們先回去歇著吧,這件事怎麼處置,我得和你娘、你祖母商量商量。」

這亦是題中應有之義,反正現在,二房是把自己的籌碼都投進了局中,業已『買定離手』,贏面亦是高達九成九,所差者也無非是贏多贏少。權仲白看了蕙娘一眼,蕙娘沖他點了點頭,兩夫妻便並肩起身,先回立雪院去休息了。

剛才好戲連台,誰都提了一口氣,也不覺得疲憊,現在安靜下來,蕙娘就感到興奮後那一陣陣的精疲力竭。才進裡屋,她便垮下肩膀,軟倒在窗邊的羅漢床上,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口氣,低聲道,「權季青真是喪心病狂!死到臨頭,都還想拉人下水!」

權仲白並不接話,只在蕙娘身邊坐下,慢慢地摩挲著她僵硬的肩背,助她放鬆下來。兩人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雖說自己四五年來,懸在心頭的第一要事,終於有了個結果,但蕙娘此時回想,卻沒有一點放鬆。這件事一環扣著一環,邏輯推理似乎很順,但權季青背後那組織,是否就絲毫都沒有參與呢?要是他們完全並不知情,權季青又是從哪裡來的地黃?若是他們知情,又是為了什麼幫助權季青,用這麼不把穩的辦法,沖她下手?權季青是如何同他們溝通,安排人馬來滋擾沖粹園,這批掌握了火器,按說武裝力量並不弱小的力量,為什麼連熊友他們的防線都沖不破?

從三年前她進門起,權季青做的每一件事,都大膽得令人瞠目結舌,卻又小心得留不下一點痕迹。能指證他的人,全是蕙娘自己的心腹,甚至連權仲白,都未能親自見識到他的劣跡。蕙娘越想越覺得身上發冷,對權季青和權仲白說的那最後一番話,有了很不好的猜測,這猜測,令她連喜悅的心情都欠奉。只覺得脊背發寒,忽然間,對權季青的做法,又有了一種新的解讀。

他就是再會謀算,也比不過權仲白在醫術上的造詣,給他帶來那得天獨厚的優勢,良國公看重這點,顯然是比任何因素都多。所謂特別偏疼二房,究竟是疼權仲白,還是他的醫術,那就真是不得而知了。而權季青和權伯紅不同,又肯定是節制不了他哥哥的,因此國公府的迷局,最終的謎底,也只有權仲白一個。權伯紅可能還不清楚,但權季青應很明白,他始終也就是個敲邊鼓的,上不得大台盤。

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要爭,他又在爭什麼、算什麼?在她進門誕下歪哥以後,他已經輸得不能再輸,就是把她給害死、勾引得翻了盤,只要權仲白醫術還在,他就永遠都沒有贏的希望。造成這樣的局面,他會恨誰?權仲白?

不,權季青並不恨權仲白,他也知道他哥哥對爵位從無野心,他如果恨的是權仲白,便不會是這樣的行事。他要恨,應當也是恨良國公,恨自己……本來大好的局面,是在良國公做主,說了自己進門以後,才有了本質上的變化。也許他本想通過誘惑她的方式,來達到一些不能見人的目的,或者是想要讓她生下他的子嗣,這樣不論是權伯紅還是權仲白上位,最終繼位的都是他權季青的兒子。又也許,他想要通過佔有她的目的,來發泄心中的怨恨,他是真的想過要綁架她,只是她防範得比較周密,在那一次疏漏之後,再也沒讓他找到機會。

那麼他該如何報復呢?權季青如果沉下心來思量,會發覺什麼可乘之機呢?

他一直都知道,她和權仲白之間存在的最深矛盾,便是兩人志趣的差別。他也知道,那天晚上聽見他和他人密斟的,是立雪院的丫鬟,而立雪院上上下下,都是她自己的心腹,沒有權仲白什麼事兒。

也許就是在發覺此點以後,他開始不動聲色地布下了一個報復的局,在這個局裡,他的所有劣跡,都是出自蕙娘的指控,供述出他來的喬十七,和蕙娘先在沖粹園裡相處了好幾個月,來騷擾沖粹園的私兵,軟弱得連熊友的防線都突破不了,又狡猾得沒留下一具屍體……任何事都是蕙娘在說,任何當事人,若不是蕙娘的人,也和她有過密切的接觸……

他一直都很了解他哥哥,也很了解她,甚至還把他的計畫,明明白白地告訴過自己,「我哥哥給你的所有東西,他都能收得回去。」

若沒有一個契機,權仲白為什麼要把他的信任、尊重給收回?這便是他的提示,可笑她還渾然不知,一心只想要查清兇手……

雖說即使一切重來,蕙娘也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但她仍不禁為權季青的安排打了個寒顫,這個寒顫,甚至不是因為他的異想天開、縝密陰毒,而是因為他的瘋狂與自私。如果一切真和她推測的一樣,那麼權季青就是用自己原本可能很平順的一生,來換取對她的報復——

唉,平順不平順,他也許都是要回東北去的,良國公之前那幾番布置,透露出來的信息也很明顯,他是忌憚起了這個兒子,想要將他除掉了。對他來說,他也再沒什麼可輸的了,又為什麼不行險一博呢?

心念電轉間,念頭已不知轉了幾個輪迴,蕙娘望了權仲白一眼,一時竟有些膽怯,倒是權仲白一如既往,還問她,「你剛才是真以為他帶的火藥是假?」

「一開始,真以為火藥是假的。」蕙娘老實說,「他要是真的想同歸於盡,在挾持了我以後,便會把門讓出來。起碼讓他親媽先走吧,這堵住門誰也不讓出去,看著像是要一起死,其實倒顯得心虛了。我是沒想到,原來他連他親娘都不願意放過。不過,這種事最要緊也就是一個氣勢,氣勢上壓過去了,他只要有一點破綻,我就能找到機會把局面反轉,這個險事後看,還是值得冒的,不然他情緒上來了,引線一點,大家就都活不成了,到時候,歪哥、乖哥怎麼辦?這都還不算祖父他們了……」

權仲白輕輕為她揉了揉肩膀,沉聲道,「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這回我看爹的意思,應該是會把他發回老家,以後,他肯定跑不出來的。」

權季青只要活著,說不定就有翻盤的那一天,蕙娘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回答權仲白,她也怕他盤問,便將臉埋在手心裡,低聲道,「這件事,總算是初步有一個結果了。雖然更大的黑手,說不定還隱藏在他後頭,但從今天起,應該無須擔憂家裡有人要在背後捅刀子啦。」

事實上,現在除了權幼金,家裡也沒有別人了。蕙娘話說出口,也覺得有幾分諷刺,她不禁自嘲地一笑,索性也就直接問了,「剛才他和你都說什麼了?」

權仲白頓了頓,搖頭道,「沒說什麼,只是感慨我們兄弟間,居然也走到了這一步……」

他埋下身子,搓了搓臉,低沉地道,「也許是不同母吧,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到底還是分崩離析。上一代幾個叔伯,都是一母所出,雖然一樣爭位,但卻也沒有這麼多的紛爭。」

他不願說,蕙娘也不好強他,只看權仲白眉眼,並不像是真對她有什麼懷疑樣子,便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她對權季青用計的猜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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