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願以綠綺琴,寫作 第五十四章 人質

人質

室內氣氛,頓時為之一變,蕙娘只覺得眼前一花,自己已被權仲白搡到了身後,她丈夫沉聲道,「季青,一家人,不至於這麼做吧」

權季青手裡,不知何時已經拿出了一個火摺子,慢慢往密室門口退了過去,良國公面色陰沉,見權夫人想要說話,便沖她擺了擺手,自己對兒子道,「你是要作死?」

「是你們要把我逼死。」權季青堵在門口,態度卻頗為從容不迫,彷彿破沉舟以後,自己已經一無所懼,只是望向母親時,還隱約能見幾分愧疚,他隨手把火藥包的引線給拔了出來,湊在火摺子邊上,這引線並不太長,一經點燃,只怕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火藥包便會爆炸開來。

這密室也並不大,又被他搶佔先機堵住了門口,按火藥包的分量來看,只怕一屋子人能不能逃出生天,就得看命了。在座的幾位都是聰明人,大家只憑眼看,都能看出這些問題來,並不用誰來解釋。一屋子人,卻也的確都有幾分震驚:就算已經把權季青的瘋狂盡量高估,恐怕亦都無人想到,他會做到這個地步,這一屋子人里,除了二房兩口子以外,餘下的幾個,不但是他的生身父母,也沒有什麼虧待他的地方

喬十七本來默不作聲,此時卻開口說話,「四少,你這不是直認了我的話嗎?剛才的冤枉之色又是做給誰看呢?大丈夫敢作敢當,你這個樣子,有點沒意思啊。」

權季青本要說話,被他這麼一打岔,倒是微微冷笑起來,不屑、冤屈之情,溢於言表,他也不理喬十七,只衝著蕙娘道,「我知道你誠心對付我,已是有一段時日了。二嫂,你把大哥一家趕去東北,三哥一家趕到江南,是還嫌這個家不夠凌亂,還嫌自己不夠敗家,還想把我也給趕走,你這才能放心地和二哥坐在世子位置上么?喬十七本和我要好,他一失蹤,我就知道你在設法對付我,你派了人在府外跟蹤我也就罷了,我問心無愧不怕人跟可你在府內還要安插人到安廬來監視我,又是什麼意思?你是想要挑我的不好呢,還是要牢牢把我給監控住。喬十七白白胖胖,看來在你手下也是好吃好喝,你用多少錢買了他來指控我?我知道你有錢你嫁來我們家,不就是為了用我們家的權,護住你們家的錢?為了這事,你是連良心都不要了」

他越說越激動,火摺子大有湊近引線的意思,這東西稍微一晃就能燃起來,到時候大家都是個死,蕙娘還未說話,權夫人已忍不住道,「小四,你不要這個樣子什麼話大家好好說沒有真憑實據,光是你二嫂血口噴人,你爹也不會輕信的」

這番話,已經給權季青鋪了下台的階梯,良國公悶哼了一聲,並不說話,看似默認,太夫人漸漸鎮定下來,做沉吟之色。就連權仲白,也未做聲,蕙娘被他護在身後,倒是看不到他的臉色。但權季青似乎也並不領情,他輕喝一聲,又指著蕙娘道,「你手段縝密、家資雄厚,又有那樣多的人才供你驅使,我權季青自知本領有限,奈何不了你可我也不是泥人,不能任你欺負你過來」

權仲白本來已不再動作,此時雙肩一振,就要說話。蕙娘卻怕他把權季青激怒,他已將一無所有的人,真的把心一橫,來個玉石俱焚,她死了也不要緊,那總是一瞬間的事,可她的歪哥、乖哥又該怎麼辦?她輕輕推了權仲白一把,自己由他身後擠出來,柔聲道,「你卻待要怎樣?」

權季青一把將她拉到身前,扭了雙手,讓他一手鉗制著——這樣即使火藥爆炸,威力未能傷到別人,卻足以⊥蕙娘陪葬,又或者是受到極為嚴重的傷害了。除此之外,他倒沒怎麼輕薄她。

這個演技上佳的小無賴,情緒似乎極為不穩,現在蕙娘成了他的人質,他就不多加理會,而是沖著良國公道,「我知道爹你的意思,我還不明白你的為人?從前三個哥哥都指望不上,你便無可奈何,私底下也有把我當成繼承人的意思。可這不過是緩兵之計,你心裡一直都惦記著二哥,我不過是你的次選現在二哥有了個出息的媳婦,他自己也出息起來,對世子位有了想法了,你便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把我送回東北,永生囚禁起來,你是不會罷休的同和堂北面但凡和我打過一點交道的叔叔伯伯,你都給她送到沖粹園裡,一住就是許久,你不就是給二嫂送了把柄,讓她對付我?二嫂上體天心,知道你給她送人的意思,設了這麼一個局,真是正中爹你的下懷,你自然是深信不疑了。就是這消息再牽強,你也會信吧」

真是一個人說一種話,喬十七編排了這麼一條謊言,對他有什麼好處?曉得了如此密事,他最後的結局很可能就是被滅口,蕙娘為了自證清白,也不會為他說話,就是事先許了再多錢,他沒有孩子,又給誰花去?只是這些反駁的話語,此時卻無人能說的出口,也沒有人敢於打斷權季青,眾人都聽他道,「我的血肉都是你給的,你要怎麼擺布我,我原也沒有二話,可看著你們被二嫂玩弄於股掌之間,我卻忍不得權家人的事,有權家人做主,她一個外姓人多嘴什麼?我含冤帶屈活在世上,也沒有什麼樂趣,倒不如帶她一起死了,大家於凈」

說著,便真的要去晃那火摺子,眾人都是連番呼喝,蕙娘眼角餘光瞥見他的動作,心底倒是沉靜下來,她雙掌一錯,正要掙開權季青的掌握——他雖捏住了她的麻筋,讓她難以用力,但她亦不是無法掙脫,只是之前局勢沒有變化,不願隨意激怒權季青而已。

正當此時,權仲白忽道,「好了,你做作也夠了吧,季青,明人不說暗話,有些事我們也就不提,可在你嫂子生產前後,她有什麼事是針對你的?任何不利於你的事,都是我一手操辦,喬十七是我審的,監視你的那些人向我回報,你把所有事都推到你嫂子頭上,可有點不大公平,說對不起你,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對不起你居多。畢竟你嫂子和你素昧平生,可我這個做哥哥的,卻是實實在在地把你當敵人看待了。」

這話說出來,等於是直認了二房的確在暗中部署對付權季青,權夫人驚喘了一聲,捂住胸口,一時連站也站不穩。良國公眼神連閃,卻不說話,權仲白緩緩踏前一步,從容道,「和女人作對,終非好漢,再說,有她這麼擋著,你也炸不死我們全部,你和她一道死了,我扭頭一續弦,還不是一樣做國公?這樣,我來換了她——今日你要留下來對質,怕也是洗不白了。我們二房預備了好些後招來對付你,你要自辯,自然是大費工夫。再說,一家人變成這個樣子,再強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倒不如給你預備了銀兩、快馬,從此海闊天空,你逍遙幾年,想回來,你再回來吧。」

這其實就是在給權季青找個遠走高飛的借口,眾人心下亦都明白此點。雙方不可能永遠僵持下去,權季青要是不想真死,總是要挾持一個更有力一點的人質。現在這個樣子,權仲白已算得上是將來的國公爺,挾持他,要比挾持蕙娘,更有作用。

權季青略作猶豫,便將蕙娘一推,火摺子就湊在引線邊上,他一手將權仲白扯到了身前,這兩兄弟,頓時便親密地靠在了一起。權仲白低聲道,「四弟,你已經達到目的了,放他們走吧,我在這裡陪你。一會等馬來了,我送你一程。」

權季青眼中,射出了複雜至極點的眼神,他低聲道,「哥,你就這樣相信她?我究竟做了什麼,你都沒有問我,便將我當了個敵人看待?」

權仲白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做了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我們也不必再多談了吧?」

「憑據呢?」權季青望了蕙娘一眼,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任何事都是她在說,你總是要給我一點憑據,讓我死也死個清白吧」

問題就在於,權季青背靠那樣一個神秘莫測的組織,他又足夠聰明,聰明至不留下一點證據,這件事被他弄得,蕙娘倒是幾乎無法自證清白了,起碼權夫人看她的眼神就不太對勁。良國公眼神閃閃,忽道,「你要和我談憑據?」

這一句話出來,頓時又把權季青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兩父子隔了權仲白對視,彼此的表情,都令人捉摸不透,權季青注視父親片刻,忽然壓低了聲音,在權仲白耳邊又急又快地說了幾句話,雖然密室狹小,可他聲音里多半是用了一點內勁,竟收束得很好,只有一點餘音漏出,可那些音節,卻拼湊不成一句完整的話語。

權仲白神色數變,只是輕輕搖頭,卻並不回答權季青。權季青親密伏在他肩上,一手還捏著火摺子,在引線附近晃蕩,眼神卻直盯著蕙娘,受傷、痛恨……他的情緒,亦算是恰如其分,畢竟作為一個『無辜』的被迫害者,對於他無可奈何的加害人,也正該是這般情緒。

事情發生得實在太快,到現在都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掌控局面,權季青看似手握籌碼,但實際上,除非他有玉石俱焚的決心,否則他才是那個最大的輸家。良國公已將態度表露得非常明白,在二房和權季青之間,他的選擇,永遠都會是二房。權季青這一輩子,恐怕是和國公位無緣了。

但就因為他有權仲白和火藥包在手,他又掌握了暫時的主動,用這掙來的一點時間,他和權仲白說了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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