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願以綠綺琴,寫作 第五十一章 訓子

朝局變化得如此迅猛,消息都還傳播開來呢,就已經變了好幾變了,權仲白除了托封錦送出來的那番話之外,竟並無半點消息,蕙娘還料著良國公怕是又要不安定了,沒想到老人家倒還有點城府,得了權仲白的那番話,也自安心,不論再怎麼風風雨雨,都不曾來沖粹園問消息。倒是焦老太爺有些不甘寂寞,居然又親身到沖粹園裡來看乖哥。

「你不是說,孩子滿月以後就回城裡去的?虧我還信了你,夏天都要完了,你卻還不急著回來。我半夜想多看看我乖哥幾眼呢,都不知去哪裡尋人。」老太爺現在是越發慈祥了,八十多歲的人,閑來無事,和幾個多年的老清客下下棋、講講古,腦子倒還和從前一樣靈醒,但畢竟久不在廟堂,那股算計殺伐之氣漸漸淡去,留下來的就只有恬然,他又愛做道士打扮,看起來,真有幾分仙風道骨似的。「倒還要我這把老骨頭,坐上車到沖粹園裡來尋你!」

「沖粹園地方大,您閑來無事,也可以多走幾步,」蕙娘哪把祖父的埋怨放在心上,「既然來了,就小住幾日——也該把母親和兩位姨娘接來么!您就只會和我虛客氣!」

老人家呵呵笑,「不明白你在這個家,能做得幾分主,貿貿然就把一家人都帶來,你姑爺知道了,心裡嫌棄你呢。」

自從老人家致仕以後,蕙娘省親時便不大把煩難事說出來給他聽,她和權仲白的關係,自然也在煩難事里,她也笑了,「我姑爺再不為這個嫌棄我了,這裡這麼大,您就是在沖粹園養老,我包保家裡都不會有人說什麼的。」

現在的蕙娘,倒也的確有底氣這麼說,反正她和權季青之間,已成無法共存之勢,權季青若留,她就和權仲白分家出去,到時候沖粹園就是小夫妻正兒八經的私產,權季青若去,一個未來的當家主母願意如何款待自己的娘家親戚,又豈是外人能夠說嘴的?只是老人家當家做主慣了,終不喜寄人籬下,即使沖粹園景色可喜,他也只是笑道,「消閑幾日就好了,久住了,惹人的閑話呢。」

雖然還是這麼客氣,但蕙娘遣人去接四太太等人時,老太爺也未阻止,只是在一邊逗兩個孫子玩樂:雖然打的是看乖哥的名號,但乖哥現在才多大?更多的,還是逗弄歪哥。

歪哥畢竟年紀還小,雖然喜歡小姨,但對這個只見過幾面的曾外祖父,很有幾分害怕,估計是怕他年老,因此畏畏縮縮、羞羞怯怯的,不知如何,竟又有點怕生起來,見老太爺沖他招手,便慢慢地挪到母親身邊,藏在她腿畔,只露出一點點眼睛來看老太爺。蕙娘欲要重施桂花糕故伎,老太爺卻笑道,「無妨,你先去忙你的,過一會回來,我們兩個就好了。」

這個老人家!蕙娘也有幾分無奈,索性便起身出門,親自指揮丫頭,為四太太、三姨娘鋪陳住處,又燒暖了熱水,使室內升溫,這麼耽擱了一會,再回來時,果然歪哥已經趴在老太爺身邊,規規矩矩地和他背,「天地君親師……」

老太爺很得意,「我一輩子收服了多少政敵,難道連他一個小娃娃都奈何不了?」

他又和歪哥玩了一會,倒真是把這孩子的心,給收得服服帖帖的,一會因乖哥醒來吃了奶,老太爺要過去抱,他還和弟弟吃醋生氣呢,一溜煙跑到老太爺身邊,要去抱老太爺的腿,「曾姥爺不和弟弟玩,曾姥爺和我玩!」

蕙娘忙道,「以後你不能隨便抱老人家的腿,這要是抱倒了,可是鬧出大事。」

歪哥頗任性,哼了一聲,竟還要抱,蕙娘便命海藍,「把他抱開了。」

她語氣不大好,歪哥聽了,就抽抽搭搭的,做出要哭的樣子——這孩子,精靈起來,真是精靈得可愛,可任性起來,也是惹人的憎恨。蕙娘見他說不聽,心頭也是火起,便喝令海藍,「取一塊毛皮地毯來,把他放上去。」

海藍雖是孔雀的妹妹,但卻要比姐姐出色得多,大有成為下一個大丫頭的意思,饒是以她的聰慧,聽到蕙娘吩咐,仍有些不知所云,倒是老太爺樂不可支,點著蕙娘道,「你可是有意思,和他一個孩子,計較這麼多。」

蕙娘的收藏里,又哪能少得了成塊的毛皮?還有西洋來的長毛地毯,都是珍品中的珍品,海藍不多時,便令幾個僕婦,搬來了一卷五色斑斕的厚織錦毯,鋪在地上,蕙娘摁了一摁,見的確厚實綿軟,便親自把歪哥抱起來放到毯上,令海藍,「你捉住他的腿,也讓他看看,被人捉住腿了,可還怎麼走路。」

歪哥小孩子畢竟靈巧,一聽蕙娘說話,立刻就要往毯子外頭跑,海藍雖然驚詫,可反應也頗不慢,一個魚躍倒地,已是抱住了歪哥的一條大腿,歪哥頓時失去平衡,一頭栽倒在毯子上,只是毯子厚足有幾寸,和幾層床墊似的,從聲音來看,他也並未摔疼。

老太爺樂得拍手大笑,蕙娘也覺得場面滑稽,只是她要教子,便千辛萬苦地忍了下來。歪哥也是倔強,急得一陣胡亂踢騰,想把海藍甩開,可海藍已經明白了蕙娘的意思,又哪裡會由得他造亂?索性就把他雙腿一起抱住,兩個人在毯子上纏鬥了片刻,歪哥便嗚嗚假哭起來,眾人均都木無反應。即使廖養娘已經趕來,見蕙娘神色,也都不敢胡亂開口說情。

一屋子人都看著歪哥,這孩子雖小,卻也頗為知道羞恥,估計是更覺得丟臉,便不肯再哭,只是屈膝在毯子上,也不用腿勁兒了,奮力要用手和腰的力量,把海藍一起拖著,爬出毯子去。但海藍的重量,又不是他能拖動的,他徒勞無功地划動了一會,便再忍耐不住,小聲抽噎了起來。蕙娘給海藍使了個眼色,海藍一鬆手,歪哥便連滾帶爬,爬出了毯子,衝到廖養娘懷裡大哭。

這裡自然有人收拾殘局,那邊廖養娘雖然滿臉心疼,可卻也不肯縱容了歪哥,將他推到蕙娘身邊。歪哥抽抽噎噎、躲躲閃閃,就是不肯同母親對視,蕙娘道,「你知道你錯在哪兒么?」

見歪哥不答,便續道,「抱你曾姥爺的腿,本不為錯,你並不知道這樣忽然抱上人的大腿,容易叫人受傷。你錯在我告訴你這一點,你還不肯聽從,覺得自己做法,並無不妥之處。你現在知道,抱人家的腿,有多容易令人跌倒了?」

歪哥雖然雙頰漲紅、上頭還掛了淚珠,但終究還是慢慢地點了點頭,以示自己明白母親的意思,蕙娘語氣稍緩,道,「做錯了就要受罰,今兒你的桂花糕沒有了,也不能和曾姥爺玩,回房去自個兒玩吧。」

小孩子最怕就是沒熱鬧蹭,如今母親、弟弟和曾外祖父都在一處,他卻要回自己屋裡去,這比打歪哥幾下都讓他不樂意,他一下就又紅了眼睛,楚楚可憐地去看老太爺,老太爺笑眯眯地沖他打眼色,偷偷地指蕙娘,歪哥便只好不情不願地到蕙娘身邊央求道,「我知錯了……」

蕙娘哼了一聲,指著老太爺道,「曾姥爺讓你留下,你便能留下。還不去求曾姥爺?」

歪哥一下又撲到老人家懷裡去撒嬌,老太爺被他哄得大悅,便也隨口向蕙娘求了個情。便和曾外孫玩了起來,歪哥這下,對曾姥爺是真正親熱喜歡了,這一老一小,玩到晚飯後,歪哥才被廖養娘抱去睡了。

老太爺自然沒那樣早安歇,吃過晚飯,便和蕙娘在廊下泡茶談天——他情緒好,也就把話說得開,「你也別怨我偏心乖哥,這一次過來,也就是借他一個名目,我啊,還是躲過來的。」

躲的是什麼?蕙娘心知肚明:王家和牛家,可沒什麼仇怨,牛家除非倒行逆施到了極點,否則將來除掉楊閣老後,總是要扶植一個人起來的,王尚書的機會,這不就跟著來了?只是他又到底還是差了一步,沒有入閣,對皇上的消息知道得不多,現在楊閣老如此配合,王尚書自然不免有些疑惑,他疑惑了,他底下的人,自然也跟著疑惑,老太爺這個離開中樞沒有多久,又還有一個外孫女婿在御前服侍的老首輔,門前重新熱鬧起來,也是就順理成章了。

老太爺不跑到沖粹園裡來,恐怕還未必擋得住這一班來問消息的門生,也就是在靜宜園附近,燕雲衛的眼皮子底下,老人家才能偷得一點清靜了。

權季青的事,畢竟還沒有水落石出,蕙娘也不想貿然就驚擾了老太爺,她給老爺子斟茶,「現在皇上生死不知,似乎也沒見大臣們,大家心裡不安,也很正常。恐怕,皇上也是想摸一摸重臣們的心思了。」

老爺子指了指蕙娘,淡淡地道,「你是說進他的心底了,這一場病,來得很突然,他也有點措手不及。眼下兩個皇子,都不大好……嘿,也是東宮的事,打亂了皇上的陣腳,不然現在,人心也就不會這麼浮動了。」

「按仲白的意思,他還是有把握讓皇上扛過這一關的。」蕙娘眉尖微蹙,不自覺就有些為桂家擔心,過了片刻,才想起來看老太爺的神色,歉然道,「也不是我胳膊肘向外拐,不幫著王家……」

「王家沒什麼好幫的。」老太爺神色淡然,「王光進要是能看破自己的心魔,將來還有進步的餘地,要是這一關過不去,貿然和牛家就勾結上了,他這一輩子都鬥不過楊海東。楊海東這一陣子恐怕也未能得見天顏,卻如此聽話,他難道就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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