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願以綠綺琴,寫作 第四十章 疑竇

自從蕙娘出嫁,她要守大戶人家女眷的規矩,無事不能常回娘家。文娘又很快出嫁做了新婦,兩姐妹也就是四時八節,互相打發人問個好,平時見面的機會並不多。文娘這次得了長輩的許可,帶王辰過來小住幾日,蕙娘自然也有幾分高興,她大腹便便,不便和妹夫相見,便叮囑權仲白好生招待王辰,自己和妹妹到湖邊消閑說話。

姐妹重逢,自然要說些別後的情況,蕙娘不問王辰是否欺負文娘,反倒問文娘,「你沒仗著身份,欺負王辰吧?」

文娘本來喜孜孜的,挽著姐姐的手臂,就像是一隻馴順的貓兒,聽到蕙娘這麼一說,頓時氣得面色嫣紅,把蕙娘的手臂給摔開了,「哪有你這樣做姐姐的,又不是丈母娘,還事事都向著女婿呢,就專會和我作對。」

蕙娘在有歪哥之前,滿心裡放不下的也就只有這一個妹妹了,文娘親事,她做不得主,心頭實在是有些憂慮,最怕就是文娘分不清局勢,不曉得人走茶涼的道理,還要顯擺閣老府千金的威風。王辰欺負文娘,她能為妹妹出頭,可文娘要自己做事不妥當,失去了丈夫的歡心,她在王家處境艱難,她卻幫不到什麼了。可文娘性子又執拗,這麼一問,沒問出來什麼,她也不著急,只道,「你這麼厲害,誰能欺負得了你?連我都只能被你欺負呢。」

便問,「現在一家幾口都住在一處,平時家務,是誰在料理?」

「娘是有年紀的人了,不大願意料理家務,我和弟妹也都覺得家務事煩瑣,」文娘自然地道,「剛過門是弟妹管,我也巴不得,後來弟妹有了身孕,便交到我手上,我也就是個蕭規曹隨罷了。打算等渠氏生產完了,再交回給她,但渠氏老說,自己好容易才脫出來,看來是不大想再拿回去了。」

王家這兩個兒媳婦說得都好,陪嫁都是一般人家的幾倍。渠家山西巨富,虧待得了小女兒和姑爺?就是文娘,除了焦家給的那份顯赫陪嫁之外,蕙娘給她的體己銀子,都抵得上一般富戶的家資了。將來要是沒了錢,沖姐姐開開口,蕙娘哪會讓她空手而歸?王家真正那點家產,倒是誰都看不上,再加上王時不入仕途,兩房之間真正是沒有一點衝突。王尚書現在要靠焦閣老點撥的地方也有不少,因此文娘只要和王辰處得來,家裡是沒有別人會迫她的,蕙娘點頭道,「你不願管家也好,管家是多麼受氣的事兒,侍奉得不周到,反而容易生怨。既然不想管,我給你出個損招,那就儘快懷個孩子吧,最好是等渠氏生完了,你再懷上,名正言順就還給她了。」

見文娘低頭不語,她有些狐疑,心裡打了個突,低聲道,「怎麼,難道妹夫他——你可不要不好意思,這種事,早治了就好了,你姐夫的針灸秘術,可不是玩的。」

文娘抬頭看了看姐姐,又思忖了片刻,才噗嗤一笑,「你想到哪裡去了!」

卻不提生孩子的事,而是和蕙娘閑聊,「宜春最近可不太平,現在朝廷就說兩件事,第一件是爭論要不要繼續派船出海,第二件就是朝廷要入股大商家,說,說是要監管什麼的,我也鬧不明白。聽辰哥講,因為宜春剛和朝廷做了一筆生意,現在大家眾說紛紜,都說宜春就是第一戶要被入股的大商家,已經是被朝廷給馴服了。渠氏當著我的面,沒說什麼,可聽她的口風,渠家對這件事很是不滿意呢。這些事,你心裡有數呢嗎?」

從前的文娘,哪裡會管這些事,到底是出嫁了,就算家庭和睦,也漸漸地就懂事起來。蕙娘笑道,「說我強過你,你總是不信,現在明白了么。為什麼我是你姐姐,不是你妹妹,這都是有來由的。」

文娘細細審視了一番蕙娘的神態,也不禁點頭嘆道,「我聽著都覺得暈呢,你卻是胸有成竹……看來,就連國公府的事都難不倒你。也難為你,大著肚子,還要操這麼多心。」

她又好奇地問了蕙娘一些生產上的事,蕙娘自己怕痛怕死,只盼著快快地生了兩三個兒子,便不再生產了。但她卻更怕文娘不生,因此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些瑣事而已,真正有多痛,都推說不記得了。

文娘難得來城外消閑,對沖粹園也是有幾分嘆為觀止的,又有點羨慕蕙娘,「就你福氣好!沖粹園裡,也埋了這樣的管子,用水多麼方便?我和渠氏說了自雨堂的事,她山西人的性子,也想要在我們自己家裡鋪陳一個。可尋訪了半日,都找不到當時的匠人了,我們自己要尋人來做,都道這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活計,不然萬一漏水,修都麻煩。渠氏還說,讓我問問你,宜春得的那些西洋工匠,有沒有會這一樁手藝的,不是當時我們家做這個工程,也說是西洋傳來的?」

「再別說這個了!」蕙娘笑道,「別看西洋來的香水好,寶石也漂亮,那邊人過的也不知是多骯髒的日子。鄉間還好些,城裡簡直和個大糞池子似的,我們這裡還有人來收納夜香,他們是直接就從窗口裡傾到街上去,所以一般仕女出門,要穿高跟鞋,打傘,就是這個道理了。那些西洋來的匠人見到京城,簡直覺得和他們說的天堂一樣。孫侯船隊上的幾個通譯,回來了都說,再不去那鬼地方了。」

文娘聽得幾乎作嘔,又有點獵奇的興奮,「那要這麼說,這香水也是為了遮掩味道不成?」

「怎麼不是,據說他們法國的宮廷,一年也不洗一次澡,頭髮里爬著蛆呢。」蕙娘說得自己也有點噁心了,捂著嘴道,「從前只知道和西洋人做生意,倒是不知道他們這麼野蠻,蠻子蠻子,說得真是不錯。」

兩姐妹打開話匣子,文娘便纏著蕙娘問她聽到的西洋軼聞,還有那些西洋工匠的用處,蕙娘畢竟做這麼大的生意,方方面面的消息,收到的比文娘多些,隨口一說就是一個故事,倒是那些西洋匠人的事,她沒和妹妹說——文娘年輕嘴快,要是一時失口被渠氏聽去了,那就是是非。

姐妹倆說了軼聞,又說些吃穿上的事,並閨中姐妹們的近況。文娘不比姐姐,從小養得十分嬌,她是沾著蕙娘的光享用了一番富貴,卻到底不如蕙娘那樣,□都是上好頂尖,後來定下親事以後,蕙娘實在怕她被養嬌了,在婆家要生事,便和四太太說起,斷了她那些過分奢侈的享用。她又沒有一個誠心要為難的妯娌,因此在王家也不覺得日子有多難過,吃穿用度上雖然有些不滿,但少少花用自己陪嫁,也就補回來了。在這方面,倒是沒和王辰起什麼衝突,蕙娘又給她預備了好些名貴的首飾,只平時不好隨意發送,便乘著這一次擺出來給她挑選。文娘還道,「孔雀成了親,就換做她妹妹海藍來看庫房,等海藍成了親,我看你怎麼辦。」

兩人便說起從前眾姐妹成親後的境況,文娘有點唏噓,「現在最得意的,倒是當時最丟人的吳興嘉,她出嫁時,多少人看她的笑話呢,現在這些人的夫婿和婆家,也沒誰比得上她。雖說你還是穩壓她一頭,可你又是續弦,她到底是高你一頭。」

蕙娘心頭一動,卻並不多問:文娘擺明了是不想添她的心事,她就是問了,這個倔姑娘也不會說的,反而可能徒增警戒。只等兩姐妹吃完晚飯,文娘回去歇息了,她方才把綠松喊來,綠松不用她問,便道,「和雲母說了一早上的話……十四姑娘在夫家,的確是沒受什麼委屈,不論婆婆還是妯娌,都是互抬互愛,日子過得很和睦。」

王家的本色,蕙娘也是看出了幾分,現在王尚書還在養望,很需要焦閣老的力挺,怎麼會得罪老太爺的孫女兒?對這些親戚的態度,她並不看重,而是有幾分憂慮小夫妻的感情,「姑爺對她如何?雲母可說了沒有?我聽文娘意思,也許王辰是有點懷念原配……」

綠松微微一怔,「這應該不至於吧,姑爺為人守禮大方,是個謙謙君子,人很沉靜。對十四姑娘一直是很客氣關懷的,沒聽說兩夫妻有什麼吵嘴的事兒。雲母說起來都是讚不絕口,覺得十四姑娘頂有福氣呢,您看這都一年了,也沒抬舉什麼通房。怕是就有懷念前人的意思,那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並未過分吧。」

一個人只要不太薄情,對於自己過世的妻子肯定都有懷念之意,如果轉頭就拋到腦後去了,這樣的人將來當然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把如今的妻子給拋棄。蕙娘的擔憂,對下人是沒法說的。她只盼著王辰倒真和他爹一樣,只看文娘靠山硬,便一輩子都待她好,永遠都別露出猙獰面目來。又或者人真愚笨些,沒看出這是他家裡人的安排,兩夫妻糊糊塗塗,也就這麼過下去了。至於王辰原配是自然過身這事,她是不敢去奢望了。聽綠松這麼說,她依然未能展眉,綠松察言觀色,第二日又和雲母嘀咕了半天,回來和蕙娘道,「兩夫妻有說有笑,很少紅臉,姑爺剛剛入仕,又要幫著父親參贊政務,是忙了一點,但有空就回來,能抱怨的地方並不多。」

一般丈夫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不是人人都和權仲白一樣,追求什麼性靈相合的,大部分夫妻還不就是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了一生,性靈是什麼,多少錢一斤?但蕙娘心裡,依然有些芥蒂,便問權仲白,「你也是見過王辰幾次了,覺得他這人如何?」

權仲白有點吃驚,「人也還成,就是一般官宦人家子弟的模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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