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願以綠綺琴,寫作 第三十八章 圍觀

國公府的爵位,說句老實話,權仲白要接,那是早都可以去接了,可他這十多年的種種作為,已把態度表露得堅決無比,這接位與不接位,如今倒像是父子間的一場戰爭。蕙娘和他的婚姻,也不過是戰爭中的一個籌碼而已,也就是為了這接位不接位的分歧,兩夫妻一度鬧得是離心離德,權仲白連貌合神離的話都說出口了。可沒想到,不過是三年時間,他的態度居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現在回頭看看從前的種種紛爭,便不禁令人感慨萬千了。

蕙娘也沒有故作糊塗,她沉默了片刻,便道,「石英這丫頭……居然私下告密?」

「這件事,你本應當告訴我的。」權仲白嘆了口氣,也沒有問個究竟的意思,「唉,畢竟也是不好開口。看來,季青這孩子,骨子裡已是長歪了。」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權季青的作為都和正大光明有極大的距離,當然,他現在年紀還小,日後也不是不能教好,但不論如何,仗著嫂子有孕,私底下把她拉走逼問,絲毫不顧忌男女大防,這已是極為粗魯無禮的事了,更別說石英身為蕙娘身邊有臉面的大丫環,也不是沒有別的事可以說:昔年在沖粹園裡,那一曲《梅花三弄》,後來立雪院中,不顧丫頭在側,情挑嫂子……蕙娘不說,是她身為妻子,不好離間兄弟感情的意思,但以權仲白的性子,卻不會因為自己的心意,而扭曲了對權季青的判斷。又是和外人勾連,同神秘組織有說不清的關係,又是痴心妄想,似乎有滅兄奪嫂的意思,這樣的人,自然是不能把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交付上去的。不然第一個受害的,還不是二房?

蕙娘長長地嘆了口氣,想到權季青,真是百感交集,「從前,我是覺得他還小,有些遮遮掩掩的陰暗心思,長大了自然也就消散了,想不到,他是人小鬼大,這個家裡恐怕誰都節制不了他。」

權仲白對權季青的了解還是多一點的,「季青性子執拗,認定了就不會改……」

他面帶憂色,低聲道,「叔墨才去江南,季青就又出這事,娘要傷心了。只怕爹也是顧忌著這個,才把同和堂的人派到你這裡來……」

現在大家心中多半都是有數的,立雪院那人頭,自雨堂那碗葯,甚至是那一場針對權仲白的爆炸,怕都是權季青的手筆,但權季青畢竟是良國公的親生兒子,還有個主母親娘,沒有真憑實據就把他當個賊審,這審出來了還好,要是審不出來呢?良國公還要不要同權夫人做夫妻,要不要權季青這個兒子了?良國公把找出證據這個差事交給蕙娘來辦,也算是一舉兩得,一面培養她的威望,一面也是讓她親自挖出權季青的暗線,免得他日再出什麼事情,二房埋怨他偏心小兒子的意思。這個中委屈用意,蕙娘自然也是明白的,她沒有就這個問題多談,而是淡淡地道,「其實,是你自己放不下。你要真不願意接位,季青不行,叔墨不行,你也不願意,還是可以把大哥大嫂接回來的。他們雖然厭棄我,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日後也不會多為難我的。我們分家另過,何等自在逍遙。你也不必為種種情勢所迫,做你不願意做的事。不然,將來你心裡難免是要埋怨我的。」

權仲白多麼嚮往逍遙的一個人,偏偏就最得不到逍遙,下了這個接位國公的決定,他心中有多苦澀,也是可想而知。蕙娘還要這樣一說,他自然更為頹唐,只道,「你放心,這是我心甘情願,不關你的事。」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解釋道,「雖說追逐大道,是任何人都應做的決定,但這條道,總不能是斷絕情誼、斷絕責任的死路吧?傷盡身邊人,只為成全我一個,損不足而益有餘,那也沒什麼意思。現在大哥就是從東北回來,在家中權威盡喪不說,他本人心態發生變化,又如何能執掌國公位?再說,族中規矩森嚴……」

他顯然不願意再談這個讓人沮喪的話題,只是一語帶過,轉而問道,「那晚季青都和你說什麼了。」

權季青和蕙娘談了什麼,顯然不是石英能夠知道的,他也難免有此一問,蕙娘輕描淡寫,「也就是那些瘋話,影影綽綽,有把立雪院的事往自己身上攬的意思。但這也未必就是他做的,說不定是吹牛逞能,也難說的。」

權仲白嘴角抽動了一下,終究還是有些心痛,「他雖然面上不顯,但聰明伶俐,我曾也是很看好他的,甚至連爹都對他有幾分另眼相待……」

他畢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即使是在妻子跟前,也就是這麼一句話,便收斂起了種種情緒,若無其事地道,「那現在,你打算怎麼查他?我雖忙,可你現在不好多動心思,要有了思路,有些事,就打發我辦吧。」

蕙娘有點吃驚,見權仲白也看出了她的情緒,便直言,「我還以為,對付你弟弟,你怎麼都要有點無措的……」

「要做,就做到盡嘛。」權仲白說,「婆婆媽媽的,有什麼意思?」

他略作沉吟,便提出了幾點,「我看,等你那支私兵回來了,分兵一部分去肅南追查神仙難救的來歷,也算是以防萬一了。其餘大部分力量,便可盯住季青平時的一舉一動,外出時他如果和不該接觸的人接觸,自然就有消息回來。還有他的安廬,你設法安插|進去個把兩個人,應該也不大難吧,你的那幾個丫頭,現在不都在管事媳婦的位置上呆著么?安排一二,揀選些心腹婆子過去打雜,也算是充作細作,他在安廬和在外,就都在你的眼皮底下了。只有一點,他在內院活動時,還是掌握不了他去向。」

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權季青怎麼說是大家公子,又不是囚犯,一天十二個時辰貼身盯梢,那是太監盯皇帝。蕙娘道,「這件事你還是別管了,我知道你,怎麼說對付的都是你弟弟,你心裡不會太開心的……」

她懷孕有些時日,小腹已經漸漸開始隆起了,此時坐在床邊,頭髮放下,真有一番特別的柔和溫婉。權仲白走到她身邊,不禁摸了摸她的小腹,低聲道,「既然覺得是他,就要把他當個人物看待,懷孕生產,是你最虛弱的一段時間,萬一他有所異動,你耗費心神,損害了身體,日後很難補得回來的。」

「我也就是奇怪,爹為什麼這麼著急,」蕙娘皺眉道,「等我出了月子不成嗎?非得在這時候打發人來,還指明了一個時限。老人家的心思真是令人費解……但不論如何,他指名要我去做,是不是我的手筆,那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橫豎,這一胎懷得也比較輕鬆,這種時候,還是別把局面攪和得更複雜了吧。」

她也是言之成理,再說,要權仲白這個當大夫的,拋下那隨時可能處於危險之中的無數病人不管,跑去忙他並不擅長,也不感興趣的查案一事,的確也有諸多不便。權仲白就是再不情願,也只能認了下來,他沉默了一會,慢慢地把頭埋到蕙娘頸窩裡,低聲道,「人一落地,就要做種種鬥爭,同種種想要擺布你的力量抗衡。我之所以學醫,便是不甘於讓這苦海孤舟一般的皮囊,受病魔的擺布。之所以拋棄國公位,也是因為不願受家人的擺弄。可,同人斗,簡單,同天斗,原來卻是這樣難……」

雖未一語抱怨,但初見時那個無拘無束、瀟洒自如的絕世神醫,此時似乎已經隱沒在了重重的痛苦與煩難下,蕙娘心中也不知是何感慨,她絲毫不懷疑,以權仲白的天分、洒脫、決斷,他將會是一個很稱職的國公爺,他曾讓她多頭疼,日後就能給她多少幫助。可今日以後,那個快活而闊朗的權仲白,似乎亦很難再度出現,她是親手把他拉上了這條艱難的道路,卻又終究為他的妥協而感到一絲悵惘。

心底深處,她也有幾分想逃避這個話題,沉默片刻,便隨口提起權季青,來分他的心神,「你如今才知道,我當時所說害怕權季青,是什麼意思吧?倒是早就想和你說了,可又怕你傷心,只好輾轉暗示,你偏又都沒想歪。」

權仲白苦笑了一聲,「你和他年貌相當,要不是爹亂點鴛鴦譜,其實,你們倆是更配一點的。再加上你身後的那滔天富貴,季青有點心思,也很正常。」

「任何人中意我,都挺正常。」蕙娘故意和他開玩笑,「你可要仔細些,心裡對我懷有傾慕的男人,他可決不是頭一個了。」

「哦。」權仲白也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你當中意我的姑娘家,也就只有和我議親的那幾個嗎?」

他平時很少談到自己就診時和女眷的對話,蕙娘從前也見過他治病時的樣子,真是孤高冷傲、纖塵不染,在他眼裡,似乎美醜貴賤根本沒有任何分別。即使是她,當時也未曾得到特別的好臉,此時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她不禁就問了,「懷春少女,對你想入非非,有點浮念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聽你的意思,還真有人是把一腔纏綿情思,寄託到了你身上,還給表現出來了?」

因在孕期,情緒到底起伏不定,也沒那樣爭強好勝了,這酸意便不曾壓制,隱隱地透出來了,「——是哪家的閨女,這麼大膽啊?」

權仲白在這件事上倒是很君子,「雖有那麼幾人,但也都是年少無知,我自然不假辭色,如今事過境遷,何必再提?」

他又想起來一件事,便似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