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願以綠綺琴,寫作 第三十三章 殺機

權季青腳步一頓,扭過身子來,多少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蕙娘一眼,兩人身在暗處,蕙娘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隱約察覺到一點情緒,她覺得他也在仔細地研究她,判斷著她的情緒,她話中的真假……

雖說這虛無縹緲的感覺,終究當不得真憑實據,但也在她心裡點燃了一把熊熊的烈火:若是此事和權季青真正無關,他的沉默,便顯得有些畫蛇添足了。這種事,就算她說得再好聽,心裡難道就真沒有一絲恨意?

她緊咬著牙關,慢慢地續道,「當然,如若真正是你,而你又並不開口,將來還叫我查到了你頭上,如此藏頭露尾的鬼祟之輩,我自然是極看不起的,這輩子要從我這裡得一個正眼,那卻難了。」

權季青默然片刻,忽然微笑道,「嫂子,您這是在激將了?」

「你愛怎麼想,那就怎麼想吧。」蕙娘的態度反而淡了下來,自然而然,流露出了淡淡的輕視。「四弟,就一個要做大事的人來說,你是有些拖泥帶水,不夠決斷了。」

燈籠已隱約到了近處,就算有重重山石遮掩,兩人也不能放開說話了。權季青又再短促地沉默了片刻,他的口氣有點鬆動了,「把我當作有資格追逐你的人看待……原來從前在你心裡,恐怕還把我當作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就有些痴心妄想,那也是可以教好的,我始終還不夠資格,下場陪你玩上一局。」

蕙娘並不回答,竟全盤默認,權季青頗有幾分感慨地嘆了一口氣,他年紀輕輕,可這一聲嘆息中,卻大有些感慨、悵惘,似乎並不符合他的年齡。

「也所以,我雖然屢次對你有所冒犯,你卻都還不為所動……」他語氣一變,忽然間,所有感情全都褪去,餘下的只有冰一樣的冷靜。彷彿任何感情因素,都不會被計入權季青的算計里。「嫂子所說倒也不假,若我真直認此事,你必定對我大為激賞,更把我的話當了真。把我當作有資格追逐你,同你一道入局的高手看待……而到了那個時候,我所說的話,我所做的事,對你如今的身份所造成的威脅,恐怕只引向一個結果吧?」

話說到這個地步,以蕙娘身份,難道還挺住不認?她露出微笑,鎮定地道。「那又如何?我可沒對你說謊吧?」

認可一個人是否有資格追逐自己,和自己在同一層次上對弈,與是否對其動了殺心,想要將他除之後快,其實的確並不矛盾,但蕙娘剛才種種言語,多少是有點誤導權季青的意思,有資格追逐她,是否就代表蕙娘一定會接受他的追求?還是只是更增她對他的疑慮?一個野心勃勃、手段狠辣詭秘,情緒激動瘋狂的對手,曾經在沒有見她一面的情況下,就能下得了手奪取她的生命,如今更是放言要剝奪她的身份地位,讓她從國公府嫡媳,變作見不得人的外室,只能看他權季青的臉色過活,更有甚者,她和權仲白孕育的一雙兒女,說不定也會被他除去……

不要說焦清蕙素來總是先發制人,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就是平時最馴順、最沒有心機的大家閨秀,當此恐怕也要動了殺機吧。畢竟,若送葯一事,不是權季青所作,蕙娘總不可能憑他幾句胡言亂語,就要剝奪他的性命。可如果他在少年時分,就已經有能力、有魄力、有決心,安排謀害相府千金,則一切又不一樣,在成為有資格追逐蕙娘的那種人之餘,他也勢必將一躍而成她的心腹大敵,必須處置而後快的眼中釘、肉中刺。

權季青微微一笑,他愉悅地道,「我確實是能給二嫂一個答案……可二嫂你是知道我的。我平時時常想起你,你想起我的次數卻並不多。兼且你苦惱的樣子,又這般好看、這般動人,不若就讓你多苦惱一段時間,多想想,究竟是不是我吧。」

他又再伸手要摸蕙娘,可這一次手才伸出,蕙娘一巴掌抽將上去,權季青躲閃得快——雖未抽中,但掌風竟扇落了他的一枚帽墜,可見蕙娘含怒出手,勁道非同小可。權季青哈哈一笑,怡然道,「嫂子仔細動了胎氣。」

深夜寂靜,即使聲音再小,也始終有些動靜,遠處燈火,已經不再徘徊,而是目標明確地往這邊行來。權季青不等蕙娘回話,伸手握住廊檐雕花,一借力頓時翻身而上,只聽到一串細細的腳步聲,輕輕巧巧地自屋脊上往遠處去了,不多久,便再沒了動靜。

蕙娘也顧不得石面嶙峋了,身子一軟,頓時將所有重量都交付了上去,她一手護住肚子,緩緩揉搓了片刻,方才有幾分乏力地彎下身去,拾起了那猶帶一縷殘布的鑲銀玉帽墜,擰著眉頭思忖了片刻,方才開聲道,「我在這兒……動靜都小點兒,別那麼鬧騰。」

片刻後,她頓時被一群沉靜而憂慮的丫頭們給包圍住了。——畢竟都是清蕙親自調|教出來的人,雖然有些小姑娘眼角已經掛了淚,看著十二萬分的可憐,但從頭到尾,沒一個人放聲兒。為首的石英將燈籠擱在一邊,三步並作兩步,就奔到蕙娘身邊,把她攙扶了起來。「您無恙吧?還能走動嗎?要不要派人把少爺請回來——」

她也是機靈之輩,這麼一奔一扶,就把蕙娘身形給籠罩住了,借著身後燈光,將她審視了幾眼,口中一邊問,一邊就隱秘而迅速地為蕙娘掖好了鬢角,又理了理凌亂的釵環。蕙娘讚許地望了她一眼,口中道,「我沒事兒,能走……少爺那裡,別驚動了,回來我告訴他吧。」

她挺直脊背,掃了眾人一眼,心中對權季青更添了幾分惱怒:好在自家園子,沒想那樣多,今晚輕裝上陣,只帶了幾個可以絕對信任的心腹丫鬟,以及才剛上位近身服侍,平時就被拘束在立雪院中,沒有外出機會,根本接觸不到外人的新人。如有帶了一般隨從的老婆子,光是這『深夜為歹人擄走』的事,一旦作興起來,就算自家人不在意,她在眾女眷之間,也根本別想著抬頭做人了……

「今晚的事,」這種種顧慮,並沒有體現在蕙娘的聲音里,她的態度還是那樣冷靜而威嚴,「一旦傳揚了出去,對我只是麻煩,對你們來說……」

「姑娘請放心。」石英口齒清楚明白,「今日跟隨在側的幾個人,都是曉得事的,從海藍、石榴,到東珠、我,剛才逐個發過誓了。姑娘讓我們說什麼,我們就說什麼——」

幾句話,就已經點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名字,眾人哪還不知道表態?紛紛你一言我一語,表過了忠心,發下了毒誓。蕙娘反倒說,「這件事,又不是我故意去做,我也是被歹人制住,和他搏鬥了一番才掙脫出來的。我們自己並不虧心,就鬧騰出來也是不怕的,只是大年下的,還是不要隨意生事為好。這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回到立雪院內時,這一行人,也都早已回覆了平常的神態。石英把蕙娘只送進屋裡,方露出憂色,「您有身孕的人了,剛才那一番折騰,沒有動著胎氣吧?」

如今孔雀已去,綠松新婚,和石英是輪流進來服侍蕙娘,屋內只得主僕二人,大可不必避諱說話。蕙娘搖頭道,「就因為有了孩子,我沒敢怎麼用力掙扎,他也沒有怎麼推搡我——」

她看了石英一眼,「你認出他來了?」

因權季青的狼子野心,她身邊三個大丫環都是心知肚明。平時當然會特別留意這個四少爺,他一開口說話,別人聽不出倒正常,可石英是沒道理聽不出來的。她面色沉肅,點了點頭,低聲道,「四少爺是越來越過分了。」

蕙娘嘆了口氣,「你不知道的事還有呢……」

因今晚石英的表現,可圈可點。眼下綠松又不在身邊,她便多少點了幾句當年湯藥有毒的事。「麻海棠一個無知女子,哪來這麼好的毒藥。這些年來,我心裡一直牽掛著這一方葯。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這個人不揪出來,我一輩子飲食難安。如今看來,似乎倒是真有個結果了。」

當年的事,要說石英心裡沒有想法,那也是假的,畢竟明眼人多少都能看得出來,這五姨娘要給蕙娘下藥,簡直難於上青天。她很輕易地就接受了蕙娘的說法,思來想去,亦不禁蹙眉道。「按他剛才那樣說法,您問他,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倒有點像是默認了。可,就憑這暗處的一番對話……」

「就算他剛才當著我的面直接認了下來,我拿什麼去和仲白說?」蕙娘想到權季青臨走言語,眉頭又蹙了起來,「沒憑沒據,就靠我空口白牙的,就算姑爺信了我,我們拿什麼和家裡人說?」

幾句話,頓時把石英問得沒聲了,她左思右想,越想就越是不服氣。「這——這四少爺也太——太——」

「說來說去,還不是欺負我沒有自己的手下。」蕙娘冷冷地道,「他倒是能耐,自己有武功不說,和那神神秘秘的幫派堂口,還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檯面下的事,辦起來自然就方便了。管它殺人放火,還是陰謀下毒,都有人為他去辦……」

她唇角微微一翹,「你當他這一次找我,是興之所至?他就是想套出孔雀出走一事的真相。究竟是我故布疑陣,做了個套給他鑽,還是孔雀真的聽到了什麼……要是我被他套出話來,你就瞪著瞧吧……」

石英聽得一愣一愣的,此時方才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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