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願以綠綺琴,寫作 第二十八章 攤牌

蕙娘和喬家人談票號的事,權仲白照例是不參與的,橫豎有了年紀,又是商人,無須為了蕙娘閨譽,嚴謹地遵守避諱的規矩。他和幾個喬家爺們打了一聲招呼,便自己在東廂整理脈案,順帶著也思忖該如何闡述皇后的脈案——還有,太子陽痿,這件事肯定是要捅到他這裡來的,該如何說話,才能變相認了這件事,又不至於說謊,這多少也得費點心思琢磨。

眼看快到二更了,西廂還是燈火通明,隱約傳出人聲,半點都沒有收歇的意思,權仲白倒有點犯困了,正打算盤膝上榻,修鍊幾輪內功,不想這才起身,那邊門上輕敲,是綠松低聲道,「少爺,您可得空?」

一般權仲白獨處時,蕙娘的那些丫鬟,沒有一個敢於前來打擾的。權仲白有幾分詫異,他嗯了一聲,「進來吧。」

綠松便輕推門扉,閃身進了屋子,面上難掩憂色,「這會快到院子上鎖的時辰了。您知道姑娘的規矩,我們無事是不能隨便出去立雪院走動的,尤其孔雀,因要守著姑娘的那些首飾,平時也最為謹慎。可卻到這會都還沒有回來,我們這時候,沒有主子發話,卻也不好隨意出門了……」

立雪院分內外兩進,外進直接聯通角門,喬家幾位,一會從角門出去便是,至於院子和二門後花園聯通的正門,到了二更就要上鎖,這是府內雷打不通的規矩,除非家裡遇到節慶喜事,主子們都還飲宴未歸,不然,到了二更,也就到了眾人安歇的時辰。孔雀就是閑來無事,想要出去散散悶,這會也應該回來了。

權仲白眉頭一皺,望了西廂一眼,又沉吟了片刻,便道,「貿然出去尋找,掀起點熱鬧,雖不算什麼,但孔雀本人可能就不大好意思了。我看,她也許是在別地兒耽擱住了,也許一會就回來——這樣吧,就說我的話,院門先別關,虛鎖著,等過了三更,人要還沒回來,就再告訴我,發散人手到各處去尋找一番。」

綠松自然並無二話,退出去依言照辦,權仲白手按醫案,倒是泛起一點沉思:從來都不出門的人,這會宜春票號的人來聚會,清蕙又才剛把票號增股的事告訴了長輩們,她就要出門去閑逛了——

不過,也就是稍微這麼一想而已,孔雀根正苗紅,一家人包括夫婿,都是二房心腹,平日里雖有些小脾氣、小計較,但忠心卻也無可置疑。權仲白也並未往心裡去,自己做了一套功課,綠松就又來回報了。「是出去散心,走在橋邊,貪看水中月色,腳一滑就落水了。上岸後躲了一會,待身上稍幹了才敢回來的。孔雀不懂事,讓少爺擔心了。」

權仲白何曾會放在心上?他和氣地道,「現在天氣冷了,落水後被風一吹,可不是玩的,你讓她快洗個熱水澡,然後過來見我。我把把脈,給她開個祛寒方子吃。」

過了一會,孔雀果然還濕著頭髮就過來了。她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身上也隱約帶著熱氣,但肩膀輕輕顫抖,面色帶了青白,儼然是一副受驚、受寒不輕的樣子,權仲白見了,不禁就笑道,「這就有點不太小心了吧,萬一病了耽誤婚期,甘草的盼望落了空,你要遭他的埋怨呢。」

權仲白和已定親的丫頭們相處,不太那樣拘謹,偶然也會以自己的小廝們來打趣打趣丫頭,提到未婚夫,孔雀從來都是又羞澀又著急的,尤其她、石英、綠松的婚事都在下個月辦,這時候要病起來,那可別提多麻煩了。可今晚,孔雀就好像沒聽到權仲白的說話一般,一邊發抖,一邊扭頭又看了西廂一眼,她低聲道,「少爺,姑娘還沒和喬家人談完?」

權仲白心頭就是一動:這出去走走而已,就算落了水,那也是小事。清蕙在那邊屋裡,談的可是大事,孔雀不至於這麼不知輕重,她急於要見主子,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在的……

「還沒談完呢。」他不動聲色地道,「怎麼,你尋她有事?」

孔雀慌忙搖了搖手,「沒、沒事!我就是白問問——」

她轉著眼珠子,顯然在尋找借口,「我……我怕姑娘知道我闖了禍,要數落我呢!」

這麼拙劣的理由,權仲白要是會信,那也就不是出入宮闈,慣於處理多種複雜關係的權神醫了。他眉頭一皺,靜靜望著孔雀,並不說話,孔雀便被他望得如坐針氈,連坐都坐不穩了,扭來扭去的,好似一隻毛蟲,過了一會,便要起來告辭,「天色晚了,我、我得去歇息,少爺您也早點休息吧。」

她是見到了什麼事,連他都不肯告訴呢。又或者,即使是一般消息,沒有經過清蕙的耳朵,她也萬萬不敢先告訴他……焦清蕙不說別的本事,只說輕描淡寫間,便把她手下這大小几十個丫頭拿捏得忠心不二的御人之術,就真夠人佩服的了。權仲白也不欲和孔雀為難,他收了責難的態度,溫和地道,「還是先坐下,扶脈開個方子吧。有些葯這裡有的,立刻就抓出來熬著吃了,不然,這裡不如沖粹園暖和,真是要得病的。」

便給孔雀開了方子,孔雀伏在地上,給他磕過頭,倒也是真感激,「少爺妙手仁心,憐惜我們底下人。」

自然跟著就退出去了,權仲白隔著窗子望了望對門——那邊西廂里的談話聲,半點都沒有停過,清蕙對於這個小小的插曲,還是一無所知。

他不想仗著主子身份,威逼孔雀,那就只能繞繞彎,從清蕙這裡問了。但清蕙當晚和票號幾人商議到了三更後,回來還要洗澡洗頭,把頭髮里的煙味給洗了。折騰一會,都快四更了,她直接就上床安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慣常時辰起來,都有點沒精神——根本就無暇和孔雀說話,權仲白就是再好奇,也只能若無其事地等著、忍著,他特地沒出內院,起來洗漱過了,吃了早飯,便到東翼自己的書房裡去,搬了幾本書冊出來,慢慢地整理溫習。

可如意算盤打得再響也沒用,才是一炷香工夫,桂皮進來了:皇上急招他入宮有事。

這時候入宮,能有什麼事?還不就是孫侯的事了。權仲白回裡屋換衣服時,清蕙特別站在一邊,兩人目光相觸,都看出了對方心裡的凝重:這個孫侯,還真是說一不二,居然真就只用了兩天的時間來鋪墊,便迫不及待地掀起了這一場轟轟烈烈的風暴……

「這次進去,小心點說話。」清蕙難得地開口啰嗦叮囑。「這不是鬧著玩的,萬一出了事,家裡人都要受牽連……」

「這你放心,我一直都是很惜命的。」權仲白輕輕地按了按她的肩膀,本待就要抽身離去,可清蕙卻並不放過他,她整個人依靠過來,環抱著權仲白,靜了一刻,才抬頭笑道,「去吧!」

現在真是有妻有子,行險時心裡的壓力,要比從前大了好多。權仲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一切擔心置之度外,從容沖清蕙一笑,見她果然稍解憂色,也顧不得再操心孔雀的事了。便收整形容,出了國公府,直往紫禁城過去。

是皇上有請,那自然有太監在國公府外等候引導,這麼簡單的活計,今日卻是李太監在做,他一路神色肅穆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只等兩人進了內宮,四周原本陪侍宮人,都慢慢地散去了,這才細聲細氣地從嘴縫裡給權仲白漏口風,「您可得小心點兒,這些年來,奴婢從未見皇上臉色有那樣難看。孫侯在外頭見的他,卻被他直接帶到了坤寧宮裡,連太子也是不讓上課,立刻就帶進來了……」

正說著,前頭有幾個宮人向前迎來,李太監嘴皮子一閉,又若無其事,一路急行,只管領路了……

皇上擺駕坤寧宮,連孫侯都給帶來了,這自然是件盛事,坤寧宮也是嚴陣以待,里里外外都站著宮人,不比平日里燕居隨意。就連皇后,都是盛裝打扮,穿了常禮服和皇上並坐堂上,太子、孫侯各自在左右下首坐著,幾人都是神色肅穆,一語不發,只盯著剛走進房間的權仲白,使他本能地感到一陣不適。他左右稍一打量,便給皇上行禮,皇上諭免叫起,卻又不再說話了,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權仲白,過了好半晌,才道,「子殷,你素來給東宮把脈,都不曾給我報病……久而久之,我也就疏忽了不再詢問。」

他頓了頓,「今日,你給我說說他的脈象吧。」

「並無特別可說之處。」權仲白緩緩道,「前些年那場折騰,元氣消耗不輕,又從您這裡繼承了天家的老毛病,這些年一直在將養,但元氣還是有些虛弱。別的,就並沒有什麼了。」

皇上哼了一聲,似乎是自言自語,也有點遷怒的意思,「還說是神醫呢……」

他瞪了東宮一眼,喝道,「你自己和權先生說!你還有什麼癥狀!」

東宮雖已有十多歲了,但在父親龍威之下,依然是小臉煞白,他求助一般地看了舅舅一眼,見孫侯神色端凝,緩緩衝他點頭,便有幾分無助地道,「我……我也許是年紀還小,這些年來,為將養元氣,絲毫不敢動□之念。如今到了破身的年紀,反而、反而十次里,只能有五次陽足而舉……」

要從自己正在走的這條通天大道上撤出來,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太子和廢太子,不過一字之差,但待遇可是天壤之別。一個太子,年紀還小,可能根本看不到自己將來的危險,還有一個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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