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願以綠綺琴,寫作 第十七章 巴掌

雖說蕙娘這個態度,肯定無法取悅兩重長輩,但難得二房一家人回府,家裡人肯定也不能沒個表示,當晚席開兩桌,連四老爺、五老爺都賞臉過來,一家子人在後花園擺了幾桌,也算是為二房接風了——只是宗房人丁稀少,女眷這一席里,居然沒有一個未出嫁的小姑娘,倒是四房、五房的幾個女兒家,圍著老太太團團而坐,把場面給烘托得熱鬧了幾分。

這些瑞字輩的嫡女庶女,雖說父親都只是捐了幾個官職在身,但怎麼說也算是國公府的第三代,從小到大,自然也是錦衣玉食,過著人上人的日子,時不時還能進國公府內,享受一般富戶人家難以享用的富貴,此時月明星稀,鴛鴦廳里外兩重,俱都熱鬧非凡,酒過三巡之後,隔了水更有權家家養一班小戲咿咿呀呀地吊嗓子,雖說女眷們身在陰面,只能靜聽清唱,但崑曲的精髓,本來也就只在一個唱字上,太夫人手敲椅背,若有所思地為她們打著拍子,似乎已是聽得痴了。就連蕙娘,半倚在太師椅上,一手斜支著臉,聽著那字字句句清俊溫潤的唱腔,也不禁在心底暗想:沖粹園什麼都好,就是沒有戲班子,娘家那班南音小唱,自然不好討要,不過,倒可以把教習借來,再採買幾個好苗子,不過數年,自己也有個班底。大不了,和麒麟班說一聲,托他們指點一番,想來雖不說和名班相比,但日常飲宴助興,也足夠了……

她悠閑自在,只顧著吃菜喝酒,同幾個長輩說笑,三少夫人何蓮娘就要辛苦得多了。這一頓飯,她沒能怎麼吃得好,飯前忙著張羅不說,飯中還要相機和太夫人、權夫人說笑話,討老人家的好,更還要照看幾個妹妹、兩個嬸嬸,更時常站在鴛鴦廳陰廳陽廳交疊的珠簾處,低聲吩咐外頭的侍女們,令其好生服侍。穿花蝴蝶般忙了半日,這會諸事停當,那邊小唱們奏起樂來,屋外婆子們流水價捧著菜,預備換下殘羹,上第二輪湯、羮、粥等物,她才在蕙娘身邊落座,從袖子里掏出一條手絹來擦了擦榴紅臉頰,嬌喘細細,同蕙娘笑道,「總算能坐下來好生吃飯了啦。」

今日這番飲宴,安排得實在挑不出一點毛病,不但菜色豐美,點心精緻,並且廳堂布置別出心裁,兩邊窗檯全被卸了,只余紗窗籠罩,所以和從前相比,樂聲人聲更加清涼,蕙娘隨意敬了蓮娘一杯,淡笑道,「小蓮娘長大啦,里里外外,都照看得有條不紊呢。」

蓮娘得到她的誇獎,高興得面上放光,她和蕙娘撒嬌,「蕙姐姐,今兒知道是你回來,我特地給你安排了好菜呢!你可吃出來了沒有?」

「怎麼沒吃出來?」蕙娘笑了,「那道清燉銀魚,用的不是京里他們自己養的那種銀魚吧。是當地捕了以後,大缸養著直送上京里來的?」

「當時在蕙姐姐那裡嘗過一次,真覺得鮮美得很!」蓮娘嘰嘰喳喳地和蕙娘說私房話,雖說已經長大幾歲,又初為人婦,也換了更成熟一些的打扮,但那張小圓臉,還是一興奮就嫣紅欲滴,根本稚氣未脫。「回去以後,和娘不知說了幾遍,可後來再去你府上,時機不湊巧,就也嘗不到了。這不是我娘現在去蘇州和爹在一塊了嗎?今年夏天,她隔幾天總給我送上一次,倒把我給吃得厭了!」

隔幾天就使這麼一般人,從太湖千里迢迢地運魚上京,以膏女兒饞吻,除了疼愛之外,恐怕何太太多少也有給女兒撐腰的意思。就是蕙娘自己從前享用的那些新鮮物事,有一半是焦閣老各地門生運送的不提,餘下一般,也都是宜春票號各地的分號上京辦事時,順帶著給捎過來的,要為了幾條魚特地派人去太湖來回,倒也懶得費這個事兒……

「確實是好。」蕙娘笑著點了點頭,「菜好,景好,月色也好,唱得就更好了。沒想到你過門幾個月,就把家事管得這麼好了。」

何蓮娘嘻地笑了一聲,親親熱熱地挽起蕙娘的手,「還不是仗著有蕙姐姐留下的那幾個姐姐幫忙?也都是從小就認識的,我小的時候,還一道踢毽子、打空竹呢,沒想到這會倒是又湊到一起了。」

她又遺憾,「就是你又跟著二哥去香山住,我們不得常在一起了。」

這個小話簍子,還沒等蕙娘回話呢,又滔滔不絕地問起了沖粹園的事,「我們還沒去過,聽說那裡只有比自雨堂更好的。也難怪你一向嚷著要去,一過去,住著就不願回來了!」

「哪有你說得那麼好?」蕙娘也不由失笑,何蓮娘瞅了她一眼,加重了語調,極是艷羨地道,「怎麼不好?我聽說,那裡是能用上你那自雨堂里一樣的抽水馬桶的!」

蕙娘一時,不禁絕倒,不過也的確如此,一般人用過真正上等的潔具以後,很難再回來用馬桶,不論多麼精緻考究,勤於刷洗,總是不如抽水潔具來得方便。她笑道,「的確,這個是比府里要好些……」

「我就知道。」蓮娘咭地一笑,「我想呢,那麼大一個園子,白空著多可惜!從前你不能過去,肯定是被家務絆住。所以我這一進門,你就巴不得往我手裡一推,逃過去了不是?我還沒和蕙姐姐算賬呢,你好歹教教我,等我上了手再說嘛!」

兩妯娌笑成一團,鬧了好一會,蕙娘被蓮娘撓得一身痒痒,直到權仲白、叔墨、季青幾兄弟進來給長輩祝酒,蓮娘方才罷了手,讓她掙脫出來。蕙娘雖然服飾未亂,可也笑得一臉紅暈,她悄聲責怪蓮娘,「可不是做姑娘的時候了,這就不說被外人看見,多不好意思,你看婆婆也沖你皺眉頭呢。」

蓮娘慌得一顫,忙去看權夫人的臉色,可權夫人正和四夫人說笑,臉上哪有一點不快,她這才知道被蕙娘矇騙了,恨得又作勢要來撓蕙娘,「枉我還老想著你呢!這一次回來,千萬多住幾天,我都給你預備好了許多難得的新鮮菜色,今兒菜多,大師傅忙不過來,沒讓做。你在家多住幾天,我慢慢地讓她們做給你吃。」

一般內宅主婦,能刁難人、奉承人的,也就是衣食住行這些瑣事了。蕙娘有瑪瑙在,多少衣服穿不過來?蓮娘會這麼說,那真是有誠意要和她處好關係,蕙娘笑著抿了抿髮鬢,瞄了權季青一眼——這個死小子,正乘著兩個哥哥身軀遮擋,偷偷地打量著她呢,雖說行跡隱秘,可被他那雙眼注視著,她能生不出感應?她若無其事地道,「好好好,我領你的情,算我對不起你還不行嗎?你不是喜歡貓兒嗎?那一對臨清獅子貓,想必也看得膩了,我這兒新生了一對簡州貓也好的,你要不要呀?」

何蓮娘雙眼頓時放出光來,「我要!」

借著這事,她就和蕙娘嘀嘀咕咕地說起了各家女兒的下落,石翠娘、秦英娘都已經嫁到外地去了,各自說了好親,現在石翠娘孩子都有兩個了。還有吳嘉娘,「當時在京里顯得多麼的嬌貴,現在到了宣德,幾年都沒有一點聲音。家裡再得意又怎麼樣,宣德那麼窮鄉僻壤的地方,有誥命也沒福享。我才不想出京呢,我爹說,讓三爺進軍中歷練一番,都和江南的諸大人說好了呢,年後就進去。我都有些捨不得離京……還好後來公公說了,也不讓叔墨走得太遠,就在京里給謀了個位置,攢幾年資歷再到邊境去。」

權叔墨今年二十多歲,也到了立業的時候了。他這樣官宦子弟,一旦從軍起點肯定比別人高,又有何總督親自出面說情,諸總兵難道還能給個伍長了事?少說也那也是百戶起,就算只為了不在親家跟前跌份兒,良國公給安排的位置,也不會比百戶更差吧?娶個賢妻,就是好,輕輕巧巧幾封信,權叔墨眼看就有了出身。再過幾年,到東海、西北邊境去歷練一番,他這樣人家的子弟,只要不離了大格,不愁軍功的……

「傻姑娘,江南魚米之鄉,那才叫好呢。」蕙娘故意說,見蓮娘有些囁嚅,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又笑道,「不過,家裡離了你那也不行,你走了,我在香山,難道還要娘再管家?四弟要是說了親,那倒好辦了。」

何蓮娘道,「四弟也正在說親呢,就不知說的是哪家姑娘了。相看了一兩個,他都不滿意……對了,蕙姐,說到這,我就給你說個事兒——你可別多心啊。就是前回你留在府里的那些姐姐,真是幫了我大忙了,我使著太順手,都有點不想還給你啦。你要是捨不得,就趁早要回去吧,別到時候我難分難捨的,你知道——」

這話說得是挺好聽的,可意思卻很明白,這是新人送進房,媒人扔過牆,人家要用自己的人管家呢,有點嫌蕙娘的那些陪嫁礙眼了……

蕙娘笑著說,「你別多心是真的,放心吧,我特地把她們留在府里,就是怕你不懂得家裡的規矩。這會你都學好了,我是巴不得快點要回來,沖粹園那麼大,人手很緊缺的。就剛回來去擁晴院請安,我還和婆婆她們說這事兒呢……」

兩人說得入神,一時竟未留意到權仲白、權叔墨拎著杯子過來了,蕙娘一抬頭,才看見他手裡拿著杯子,笑笑地看著自己,她愕然道,「你做什麼呀?」

「我不喝酒,單敬茶有點不恭敬,」權仲白說,「你來,我和你一道敬祖母和娘。」

這是正理,蕙娘立刻離席,和權仲白敬過了兩重長輩,那邊權叔墨也同蓮娘一道來敬了酒,只有權季青一個人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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