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願以綠綺琴,寫作 第十六章 故縱

「從二弟寫的這個章程來看,朝廷入幾分股,也不是全無好處,起碼每年打點各地官府的錢銀,也能定個數額,不至於隨行就市的,換一個就重開一次口,還得耐著性子和他們周旋。有朝廷做靠山,拿銀子行方便,反倒簡單了。」喬大爺一邊搓著鼻樑骨,一邊頗有幾分疲憊地道,「藉機重新增資,把權家、牛家、達家的份子重算一遍,想必幾家人也都說不出話來。」

沖粹園什麼地方沒有,空置的屋宇最多,此番幾巨頭上京,蕙娘索性為其各自備了一套清幽的客院,自己帶著幾個管事,每日里在蓮子滿邊上的幾間小屋裡開會,取個僻靜幽涼。隨著喬二爺、喬三爺各自抵京,又深入分析過了利害得失,也經過幾天激烈的辯論,到今日,總算也是統一了態度:人不能和天斗,既然皇上對票號勢力不放心了,想要加以規制留心,宜春號除了配合以外,也沒有別的出路可走了。要知道天威赫赫,就是焦閣老還在台上的時候,皇上若親口問起票號,恐怕老人家亦要作出相應的犧牲,來安撫皇上。只是稀釋少許股權,已算是很好的結果了。

不過,商人做生意,從來都是不吃虧的,十多年前送出去的乾股,現在雖不說收回來,但借著稀釋股權的名義,減持各府股份,日後玩弄手腳削減分紅,在他們來看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看在蕙娘面上,權家他們肯定不會多說什麼,達家那三分乾股,恐怕要保不住。

「牛家這些年來,倒是漸漸在西北幹得有聲有色——」蕙娘並不提達家,只是若有所思地道。「雖說長房沒什麼大出息,但二房卻很紅火,年前封爵的消息沸沸揚揚,年後雖沒落到實處,可牛將軍一下拔了兩極,現在已經是正二品的撫北大將軍了……」

「他再當紅,在西北還是桂家說話算數。」喬大爺並不以為意,「牛家、桂家在西北幾次交鋒,都落了下風,將來十年內,只要桂老帥無恙,整個西北也就只有楊家能和桂家爭鋒了。不過,楊家現在最得意的楊閣老,和本家聯繫卻不多,也不熱衷於提拔本家子弟。寶雞楊倒是更看小五房吧,偏偏,他們家老太太年前去世,安徽布政使左參議楊海晏、陝甘巡撫楊海清現在都丁憂在家呢。楊海清還好,和楊閣老聯繫還是緊密的,楊海晏是有名的楊青天,在安徽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只怕起複要有困難了。倒是桂家,本家子弟不多說了,按部就班的,西北前線十萬大軍,叫得上名字的將領,十成里有七成,不是姓桂,就是桂家嫡系出身。牛家要和桂家在西北爭鋒,還差了那麼一口氣。」

喬大爺也算處江湖之遠,懷廟堂之心了,這群大商人,對天下各地世家的興衰起伏是最熟悉的,蓋因票號在當地要能站得住腳,就非得和豪強家族搞好關係不可。有些事連蕙娘都不清楚,倒是喬大爺說來頭頭是道的,半點都不打磕巴。

既然牛家在西北不能立住腳,作為京城世家,在皇家入股監管之後,他們對宜春號就沒有多大作用了。天下得意的世家多了去了,宜春也未必就一定要哈著牛家。其實說到底,還是喬老三嘀咕的一句話,「就這幾戶人家,權家那不多說了,從前在京里,好多關係都是他們幫著牽出來的線,在東北也是幫了大忙。達家也硬硬實實地幫了我們一把,讓我們和日本人搭上線,能往家裡倒騰點銀子。這牛家,干收錢不做事的,還真當自己是地頭蛇了,就是地頭蛇,拿了錢還保平安那。有些什麼事往牛家送話,大爺說無能為力,二爺說又不是他得分紅,誰得分紅找誰去……咿,不說了,說起來就氣人。」

「別說了,那是仗著頂上青天不倒,就硬是要欺負人呢。」李總櫃的吧嗒了幾口煙嘴——因蕙娘聞不慣煙味,他只能幹抽著解解饞。「不過,太后娘娘也是有歲數的人了——」

他徵詢地看了蕙娘一眼,蕙娘笑道,「太后娘娘身體康健,雖說上了歲數,可精神卻還是很健旺的。」

「就是太后娘娘去了,不是還有大牛娘娘,小牛娘娘嗎。」喬三爺擺了擺手,「唉,說這個沒意思,頂多咱們以後慢慢地就不和他們家打交道,也就是了!」

「以孝治天下,太后娘娘和另兩個娘娘哪能一樣呢。」喬大爺有點遺憾,「要不然,借著朝廷的勢,把他們家股給退了完事。」

隨著宜春現在漸漸做大,牛家、達家、權家實在已無法給他們提供太有效的幫助,和勛戚打交道,也很容易出現對方仗勢欺人的現象,倒不比和文臣打交道,拿錢辦事還是十分爽快的。因此這些年來,喬家的心態漸漸發生變化,這一次說話間,就把達家、牛家退股的方向給定了下來。蕙娘重又翻看著喬二爺擬就的條陳,因笑道,「還是世叔們精明,二叔這個辦法好,最大限度地借了朝廷的勢,又少受地方上的約束、勒索,這麼一來,每年划出去的那些利銀,其實倒也不算有多肉疼了。」

「做生意還不就是這樣,」喬二爺的話比較最少,「只能跟著行情來,現在行情如此,我們也只能盡量去適應了。不過,這也得配合您所說的增股一策來辦,不然,只有皇上在上頭壓著,恐怕地方上是不會心服的。有些自詡靠山較硬的父母官,可能還會橫加勒索,這就還不說中人們的手了。」

「有二爺在,那群死太監也不敢太過分的。」蕙娘說,「至於增股,我看大爺、三爺的意思,還是向拉楊家入伙……」

喬大爺、喬三爺、李總櫃都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喬大爺表忠心,「俺們也算是明白了,這朝堂上的事,還是得姑奶奶做主,姑奶奶眼神利,主意正,咱們就跟著做就行了!」

眼神利?眼神要真是利,也就不至於和現在一樣疑竇重重,分不清誰是敵人,誰是可能的盟友了。蕙娘不禁自失地一笑,「楊閣老最好是別打這個主意,第一他要搞新政,是個要做事的人,對錢未必很感興趣,第二他們家也是千頃地一棵苗,連入仕都不許,可見走的是韜光隱晦的路子,家業太大了,招人忌諱,第三,他雖是將來的首輔,可卻還沒上位,最是愛惜羽毛的時候,也清楚皇上對票號的覬覦,未必會沾手票號這個香噴噴的熱炭團。」

先後幾句話,把楊閣老的心態剖析得淋漓盡致,又有理有據,幾個人都只有心服的份。喬大爺說,「那王家——」

「王家第一沒錢入股宜春,第二也是一個道理,功名心重,又是皇上近臣,很明白皇上那不可告人的心事,不會有這個膽子的。」蕙娘說,「現在朝廷中沒有誰的威望足以蓋過皇上,任何一個文臣入股,都只能被我們拖累,而無法遮蔽宜春。我看,還是要找地方武官才好,桂家、崔家都是世鎮地方,一百多年來把持地方防務,雖然平時低調得很,但已經在當地生根發芽,就是皇上想要搬動,又談何容易?我看,還是在這兩家間選任一家吧。」

桂家猶可,崔家卻是權家的新姻親,喬家幾兄弟對視了幾眼,喬大爺先道,「崔家僻處東北,下來就是華北,大江以南,知道崔家的人可都不多……對朝政影響,有限了點吧?」

「的確,東北已經平靜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偶有動靜,也都是小打小鬧。」蕙娘卻不在乎幾兄弟的小算盤,她從容地肯定了喬大爺的說法。「倒是西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容易死了個達延汗,還沒到十年呢,羅春又不老實了。雖說嚷著要娶公主、娶公主的,可觀其行徑,這個公主就是填進去,那也是白填。現在南邊打仗——海外又有遠憂……起碼十幾年內,皇上不會大動桂家的。他們家長年累月地在西北呆著,不清楚皇上的心意,又窮得很,入股宜春也有很充足的理由。皇上未必好意思和桂家計較……天下間高官雖多,可掌握兵權的人卻沒有多少,桂家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距離後宮很遠,拉桂家入股,不會招惹皇上的忌諱。」

現在掌握兵權的幾個世族中,也的確就是桂家和崔家,同皇室沒有什麼親戚關係了。就是許家,還有個太妃、安王在呢,有些事有些時候,那真是說不清的。幾個商界精英懵懵懂懂的,也明白蕙娘的顧慮,他們恐怕也是揣測過了蕙娘的候選名單,但卻沒想到桂家。喬大爺和李總櫃對視了一眼,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這麼大的事,肯定是越慎重越好,」蕙娘道,「大家回去也好好想想,大概後日,應該能給個答案吧。當然,也要刺探桂家的想法,更要摸摸他們家的家底——」

喬二爺是常年在北方做事的,他對桂家家風倒是很有信心,「大家大族,難免糟污事,但桂老帥是靈醒人,一言九鼎牙齒當金使,比京里這些夸夸其談的老爺們要爽快得多了。」

蕙娘實在也是比較信任桂家的,前些年那場大戰,桂家、許家都是出了死力,否則,大秦半壁江山,只怕早已不保。她之所以挑中桂家,也是因為在幾個可能的選擇里,桂家和那幫派的關係應該最為疏遠,畢竟,他們就有養寇的心思,但往外運火器的事,他們估計是干不出來——火炮無情,真把北戎給養肥了,轟死的第一個就是桂家人。聽喬二爺這一說,她更放心了,「還是查一查,摸摸底再說。」

利弊都分析到這份上了,皇上那邊,雖知道什麼時候行動,幾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