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願以綠綺琴,寫作 第六章 甜蜜

宜春號這一次四大當家抵京,雖說有意低調處理,但對京城商界,依然是不小的震動,就連權仲白都有所察覺——喬家人來訪當天,他真是入宮給皇后請平安脈去了,回來後還問蕙娘,「聽皇上說,這一次是四大金剛齊聚,連在羅剎國的喬二爺都回來了。還托我問你,喬二爺是否真去了羅剎國,他有一些羅剎國的事情想問,恐怕燕雲衛還不如二爺清楚。」

「是從羅剎國回來,」蕙娘有點沒好氣,「他堂堂天子,怎麼一點架子都沒有,才讓你給我吹風,想把票號收為官營,這會就開始動作了?他好歹也有點耐□。」

權仲白似笑非笑,「套我的話?我告訴你,這票號官營的想法,完全出自我自己的猜測,皇上也就是那會在我跟前旁敲側擊,露了露口風,看我沒給回話,卻並未再行追問——好說是一國之君,這點耐性還是有的。就算你信不過他,難道還信不過我?我好說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難道就會幫著外人來當傳聲筒?」

自從蓮子滿一席深談之後,兩夫妻說起話來,就更見放鬆了,這和新婚時的嬉笑無忌又有所不同,那時候,權仲白可不會主動過問宜春票號的經營,更不會這麼積極地給蕙娘出主意,和她開這種玩笑,他說不願幫著外人當傳聲筒,言下之意,就是又把蕙娘認可為他的內人了……

「你看你又想多了吧。」蕙娘皺著鼻子,「我什麼時候說你幫著外人當傳聲筒了?再說,那是君父,不是外人——可皇上現在對宜春發生興趣,一心想要和幾大股東接觸,也是不爭的事實。我看,他很可能是看中了二爺比較遊離於大爺、三爺、李總櫃抱成的那個團之外,想要許以爵位、官職,由自己人出面,先買下一點股份來。」

「這也很有可能。」權仲白有一個優點,那就是一貫不大固執己見,只要蕙娘說得有道理,他是樂於贊成的。「孫侯的船隊很可能出現問題,現在每過一天,皇上的壓力都更增加一分。西北那邊還好最近是沒有事情,一旦有事,則朝廷財政,真是左支右絀了。他現在正是想錢的時候,會惦記把票號收歸官營的事,也不稀奇。」

對權仲白來說,票號官營後會不會做塌,這肯定不在他關心的範疇里。事實上蕙娘要是有心把股份交換出去,當然也不必再管宜春號的死活了。就算權仲白所說的那『不為人知,又能賺大錢』的東西,其實並不存在,她手裡的股份換成鹽引、茶引,那也是能持續多年盈利的聚寶盆。還要比票號更穩當一點,畢竟賣鹽也罷了,迄今還沒有聽說有誰賣茶賣出問題來的,他當然是熱心促成此事的,畢竟等宜春號這邊一解脫出來,不論是鹽引也好茶引也罷,找個鹽茶大戶代管,一年盈利兩邊分成。他帶著蕙娘,天下之大,哪裡去不得?也就不必綁在京城爭權奪利了,甚至連分家出去後的爵位都可以不必操心,反正不論是哪個兄弟繼位,還能不哄著他?權家這一代也就是婷娘在宮裡,還得靠他拉拔,眼看得寵生子似乎是遙遙無期。下一代國公再把權仲白一得罪,恐怕權家就要看見頹勢了……

本來兩人間似乎不可調和的矛盾,這麼一轉身,竟真是消弭於無形了,蕙娘沒提喬二爺,而是好奇他說的皇上珍藏,她催促權仲白,「你快帶我去看了那東西,我心裡也好打個腹稿,醞釀醞釀下一步該怎麼走。」

「現在善榆不在京里。」權仲白也有點無奈,「得等他回來再帶你去看,你也別著急——從三月里到現在,歇息過沒有?總是這個閑不下來的性子。」

這話別人說猶可,唯獨權仲白說,蕙娘是不服氣的,「你光顧著說我,怎麼不想想你自己……平時進宮扶脈,那也就罷了。得了一點閑就要去扶脈廳,我就納悶了,你怎麼不收幾個徒弟,宮裡貴人不說了,起碼外頭那些病者,可以先行扶過脈、問過病情了,你再去開藥時,也少做好些工夫吧。」

這倒是實話,權仲白最近算是很有心了,前幾個月,他總是有無限的事情要忙,呆在立雪院的時間很少,自從來了沖粹園,兩夫妻談開之後,他晚飯一般是保證回來吃的。吃過飯,兩夫妻在天棚里繞繞彎,消消食,院子里乘涼看星星吃西瓜,逗逗小歪哥,也算是忙裡偷閒、苦中作樂吧。這會是歪哥去睡了,兩人又都還沒有睡意,便坐在當院里,打扇子認二十八宿玩。

「拜師的不是沒有,安王還想拜我為師呢,」權仲白淡淡地說,「可我這一身醫術,是不可能有傳人的。」

安王是皇上的小弟弟,因年紀還小,被太妃養在膝下,今年才剛十歲多一點,他對醫學興趣的確很濃厚,甚至還在宮中開闢了葯圃,這個蕙娘也是有耳聞的。不過,權仲白不能收徒的事,她從前真未聽任何人提起——換作是從前的權仲白,可能也不會說給她聽。

開了這麼個頭,後續自然要有解釋,權仲白告訴她,「你知道我的身世,我母親產後癒合不好,出血甚多,人就沒了……我因為此事,從小就對醫學很有興趣,我們這樣的人家,子弟不能習武也沒有入文的道理,我七八歲時身子不好,在歐陽家住了一段日子,看老神醫問診,自己也跟著學些皮毛,半年下來,居然也懂得扶脈,曉得開方了。我爹見我有天分,開出來的方子略有醫理,便說動歐陽老神醫傳我醫術。因我們家這個身份,我也不可能入太醫院搶歐陽家的飯碗,老神醫卻不過情面,便收了我這個弟子,但言明歐陽家醫術不可再傳,我將來是不能轉收徒弟的。至於針灸之術,那是我爹看我學醫有成後,從東北老家延請本家前輩過來教我的,得自祖上真傳,當時也發過毒誓,決不可轉授第三人。也所以,我醫術得自兩家,雖融會貫通後,又有許多新的見解發現,但礙於對兩家的誓言,我絕不能收徒……倒是將來歪哥要是有意從醫,本家秘術可以傳他,歐陽家醫術嗎,託人往歐陽家說說情,沒準也能成事。」

「歐陽家現在不知多麼忌恨你呢。」蕙娘不禁笑道,「還想要再傳給歪哥?那真是做夢了。」

「怎麼,你不反對歪哥學醫?」權仲白關注的倒不是這事,他眼睛一亮,整個人都快活了幾分。「我還以為——」

「從前想往國公位走,自然要全力培養歪哥,免得將來他要去東北過活。」蕙娘淡淡地說,「現在對國公位沒有什麼想法了,他以後愛幹什麼,我都不會幹涉……人誰不知道自由自在的好?我一輩子被責任綁著已經足夠了,卻不必讓我的兒子再背上這樣的擔子。」

權仲白沒有說話,只是把蕙娘攬進懷裡,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肩膀,他也有點感慨,「我頭回見你的時候,再想不到你我還有這般和諧的一天……嘿,人生真是再奇妙也不過,誰知道下一步,人會走到哪裡去呢?」

蕙娘大感興趣,「你是說你來拒婚的那一次,還是你給喬哥看診的那一次?再之前就有見面時,可我也太小了,對你來說,算隔了輩吧。」

「倒是對你一直很有印象,」權仲白首次正面承認,「你畢竟是守灶女嘛,名氣大得很……我免不得不著痕迹,多打量你幾眼。不過,你平時看著和一般人也沒什麼不同,只覺得生得的確挺秀麗,又覺得你也挺可憐的。小小年紀,就被卷進天家紛爭里,沒準身不由己,就要嫁入天家,一輩子命運再難自主了。後來你弟弟生病那次,你倒是已經長大了一點,可對我來說,依然挺小,除了特別精明能幹以外,倒沒有特別的感觸。」

他略微不好意思地一笑,「還是你真正長成後見你的那一面,覺得你確實生得是美……」

要不是她不再圖謀國公位,恐怕兩人在肉身情不自禁的吸引之外,精神上依然永遠要保持那時而靠近,時而疏遠的尷尬關係,哪有今日這樣融洽深談的機會?這還是權仲白第一次側面承認,他對蕙娘的確也是一見就有好感,蕙娘聽得唇角含笑,聲音都軟了,「那你還那麼絕情,字字句句都說得那樣堅定,說什麼配不上我,聽那個語氣,分明是嫌我配不上你……」

「你這就絕對是多心了。」權仲白給自己喊冤,「我當時的確自認為配不上你——」

權仲白這個人,看似瀟洒飄逸,其實根本核心裡那個傲,和她焦清蕙是不相上下。要不是兩人都傲,都將自己所追逐的大道奉為圭臬,又哪會屢次起了紛爭?他要會以為自己配不上才怪,蕙娘也不說話,只是瞪著老菜幫子,老菜幫子被她看得心虛,慢慢地換了說法,「好、好,我是自認為我們並不合適……其實要說配不上,我也是有一點配不上,我對你來說,是太老了一點……」

「這就算老了?」蕙娘倒不在乎這個,「差了二十多歲的老夫少妻有的是呢,沒聽說啊,一樹梨花壓海棠!」

她想起來唯一就是記恨權仲白拒婚,「真是氣死我了,我怎麼想都想不明白,你哪會覺得我有這個立場拒婚,你這分明就是自己不好受,也想讓我和你一起難受。一個人怎麼能如此不會處事!」

一邊說,一邊就廝打權仲白,「到現在,也還是想到就氣!氣死我了,打死你、打死你這個老菜幫子!」

夏天穿得少,這花拳繡腿落在身上,完全是另一種刺|激,因歪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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