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東風壓西風,龍虎勢難休 第五十一章 誘惑

權仲白所言不虛,他最近的確很忙,和蕙娘深談一夜之後,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京去了,連權夫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還要來問蕙娘,「是跟著皇上去離宮了?」

眼看要過年了,皇上肯定不會大張旗鼓地去離宮度冬,但這一位九五之尊,要比先帝好動得多,時常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到城外離宮去住上三五七天的,高門大戶心裡也都明白:看皇上究竟看重不看重哪個臣子,就得看他往離宮去的時候,能帶上此人不能。像從前的平國公府世子爺,通奉大夫家的大少爺,還有桂家偏房的大少爺,都是被皇上隨身攜帶,走到哪裡帶到哪裡的貼身護衛,如今自然也都有一番去處。權仲白雖然不入仕途,但年年冬天只要在京里,皇上去避寒的時候准得把他給帶上,聖眷之深,可見一斑了。

「這我也不清楚,」蕙娘如實說,「最近相公忙得很,昨兒從宮中回來,稍微談了談婷娘的事,也沒顧得上問,今兒一早還沒醒呢,他就又出去了,也不知是出去做什麼,什麼時候回來。」

以小夫妻情濃的程度來看,權仲白出門不給妻子打個招呼,是有點奇怪了。權夫人微微一怔,卻並沒有糾纏這個問題,她還是更關心婷娘,「怎麼,婷娘說什麼了,你回來也不先到我這裡來請個安。我還當她在宮中一切都好……」

儘管這事,瞞著權夫人比告訴她強,但一家人要面臨的問題很多了,老這麼報喜不報憂的,肯定也不是長久之計,蕙娘便起來給權夫人賠罪,道,「回來和仲白說了好多話,就給混忘了……」

再這麼一提,權夫人有點明白了,小夫妻這是鬧矛盾了,昨兒沒顧得上過來請安,肯定是在立雪院里絆住了兩個人吵架……她沒有先提這一茬,聽蕙娘把婷娘的話給帶回來了,沉吟了一番,才道。「仲白和皇上有什麼事能疙瘩到這樣呢,我有點不懂了。」

「是祖父的事兒。」蕙娘乖巧地說,「皇上想讓仲白居中說和,讓祖父退上一步,別再逼迫楊家了。可仲白沒有答應,皇上估計心裡也是憋著氣,就越發冷落婷娘了,有點和仲白較勁鬥氣的意思在吧。」

權仲白行事,比較變化莫測,有些事和家裡人說,有些事卻絕口不提。就蕙娘來看,他自己是有一套說不清的標準在的,起碼這個事,他回來應該得和家裡提過一嘴,權夫人是有點故意裝糊塗。

果然,聽她這麼一說破,權夫人露出滿意之色,「這件事,你怎麼看的,仲白該開這個口不該?」

「皇上都發話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口是要開的,可祖父怎麼說怎麼辦,那也不能強求。」蕙娘斟酌著道,「就是耍花腔,也得耍給皇上看看唄。仲白在這件事上,有點不通情理了……」

「我們也都是這個意思,雖說我們家是勛戚,沒有干涉文官紛爭的道理。」權夫人神色更寬和了,「可兩邊都是親戚,也的確是有身份說幾句話的。仲白只是開開口而已,在楊家、皇上跟前都落了人情,老爺子和他彼此心照不宣,也不會有什麼埋怨,這是兩利的好事,並無不為之理。可我們說話,這小子不聽……你也說他幾句,就是看在婷娘份上,讓他把這事給圓了吧。」

為什麼說貌合神離行不通,權家長輩對她最著緊一點,就是因為權仲白到底還是比較吃她那一套的。他們需要她來籠住權仲白這匹野馬,真要貌合神離各行其是了,往世子位的道路,必定更加荊棘滿布、困難重重。

可想到權仲白那個百折不撓,硬是要奔著他那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路子去的決心……蕙娘都不用做作,自然而然就嘆了口氣,露出了為難之色。權夫人看在眼裡,神色一動,「也是,你這個身份,的確不好開口。」

「這倒和身份無關了,都出了門子,那肯定要以自家為主。」表忠心的話又不要錢,蕙娘當然是怎麼甜怎麼說。「就是……就是才和相公拌了嘴,恐怕我一開口,他故意要和我擰著干呢……」

權夫人肯定大為關心,「這是怎麼了,你這大病初癒的,他也不知道體諒你,還要和你吵?肯定是他不好!」

——一樣,這好聽話又不要錢,權夫人當然是對她鼎力支持,對權仲白,權家上層是哄著拍著都來不及,儘管表示出支持態度,可要權夫人為她斥責權仲白幾句,那估計是比登天還難……不過,蕙娘的目的當然也不在這裡,她頗有幾分委屈,「還不是因為達家……他嘴上不說,心裡怕是不大高興。這幾天達家可能私底下有找他訴苦了,他心裡不得勁呢,說、說我們沒有真憑實據就冤枉了達家,說我是處心積慮,要把達家給甩掉。還說寶姑娘壓根就沒有什麼進門做妾的念頭,是我們把人家看得齷齪了……勁兒上來了,還說要和我和離呢。」

這話半點都沒有摻假,她說得自然是情真意切,並且非常符合權仲白平時為人處事的作風。權夫人聽得也動感情,「什麼,和離的話都出口了?這小子,都多大的人了,嘴上還沒個把門的!多麼天方夜譚的話,虧他說得出口!你也別往心裡去,他就是這樣性子,一時火氣上來了,什麼話都敢說,他沖他父親的時候,你也不是沒有看到,其實心底多看重他爹,長輩們心裡都是清楚的……」

作好作歹勸了一陣子,方才把蕙娘給哄住了,她苦澀地嘆了口氣,「娘您別說了,他就是那樣,我都習慣了。好,對我也是真好,就是因為這麼重情,所以對前頭姐姐一家,也是有點放不下吧……」

又反過來叮囑權夫人,「這事,您就別和祖母、爹說了,免得又惹來一場生氣,到末了,我還落得個裡外不是人的,他又要埋怨我一有事兒,就同長輩告狀。」

權夫人自然滿口答應,又好生撫慰了蕙娘一番,「我知道他的性子,情緒上來了,當時拉不下臉,其實心底也是後悔的,事後必定會給你賠小心。你也不要太硬了,仲白那孩子,吃軟不吃硬,你抹點眼淚,比沖他一萬句都強呢。好孩子,可彆氣著了,你只看在歪哥份上,都對他寬些兒。這家裡還有好些事都得指著你呢!」

又拿幾件家務事和蕙娘說了,挖空了心思誇她的好,蕙娘也很給面子,被權夫人給逗得連連失笑,忸忸怩怩的,到底還是回過勁來,不那麼委屈了。權夫人又道,「是了,季青昨日和我說,問你何時有空,該合一合里外兩本賬了。我想昨晚和你說來著,你又沒有過來,回頭你打發人往他院子里問一句去,往年這事都是康媽媽幫著辦的,有什麼不懂的,你就問她行了。」

每年內院在外院關了多少銀子,到了年終肯定要稍微對一下,把裡頭的總賬歸攏到外頭的賬本里。從前這事,應該是大少爺在做,現在大少爺去東北了,差事落到權季青頭上,他要和她打交道,也是很自然的事。

可換句話說,自己這裡才和權夫人說了吵架的事,緊接著權夫人就把權季青給支過來了……

蕙娘不動聲色,笑道,「好,我回去就給四弟送信。」

她起身告辭,「還得去擁晴院那兒給祖母請個安,說說婷娘的事……」

「這件事的確有點棘手。」權夫人說,「皇上也是瞎胡鬧,怎麼能把內事、外事混為一談呢?我看,最終還是得你出面和他說道說道的,不過你也不必著急,婷娘還小,等上一兩個月,也不算什麼。」

這還是在給她肩上壓擔子,並且還給添了個時限……蕙娘沖著權夫人,心領神會、微微一笑,「我知道這事著急,也就是和您委屈委屈,您就放心吧,我不是相公,不會動不動就撂挑子的。」

這話倒是把權夫人說得有點沒意思了,她訕訕然地,「唉,這人就是這樣,一旦太有本事,就容易不服管。仲白就是太有自己的想法了,不比你,有本事沒脾氣,能者多勞,也只能多辛苦你了。」

雖說自己已經向長輩們挑明了性子,什麼事都喜歡明著來,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恐怕還讓兩重婆婆把自己當作一個可堪考察的對象,她們想的還是不斷地考驗她的本事,讓她為家裡賣命……

這個家以後都是她的,賣命當然要賣,可怎麼賣才見情,這就有講究了。現在目的達到,蕙娘也沒有太拿喬,又和權夫人好來好去了幾句,便去擁晴院給太夫人請了安,也談了幾句婷娘,太夫人免不得也要給她壓壓擔子,近午飯時分,蕙娘才回了立雪院。

她托著腮,靠在炕桌上沉思了許久,一隻手沾了茶水,若有所思地在炕桌上打著圈圈,在幾個圈圈之間胡亂地拉著線條,過了一會,又從匣子暗格里取出了一本小冊子,伏在案頭慢慢地往上添字。

權季青的動作很快,蕙娘這裡才給他送了信,半下午他就帶著幾大本賬冊過來了。

「我們家一年算賬,是從九月起算,每年臘月里要把前一年的賬理出來。」他清晰而簡潔地給蕙娘介紹規矩,「外院的賬怎麼算的,嫂子日後自然知道,外院這裡要拿兩種數字出來,一個是每月從外院關來的總錢數,還有一個就是每月花銷出去的款子,有過百兩的都得列出明細。兩邊現場合賬,免得數目有所出入,還要再扯皮。」

「從前是大哥、大嫂管這個,合過的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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