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東風壓西風,龍虎勢難休 第四十六章 忠告

這個問題,問得就很尖銳了,大少夫人一時並沒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蕙娘,蕙娘也由得她看——畢竟這事,和桃花香露不同,桃花香露終究是無意置人於死地,立心還不算太壞。可要是真的到了混毒的地步,那就無可辯駁,真真切切是想要殺人了。雖說大少夫人手上未必沒有沾過血腥,但這肯定還是她第一次面對一個僥倖逃脫不說,甚至還翻轉了局面的苦主。要真是她,她心底肯定得掂量掂量,這要是說了實話,自己會否翻臉無情,還要更進一步,斬草除根地拔除這個生死大敵。在這種時候,她說得太多,反而會增加大少夫人的疑慮,反倒是保持沉默,更能令她從容考慮,進而放下心防。

怎麼說都是場面上的人物,現在雙方正在聚精會神互相觀察的時候,蕙娘不會顯露心中的絲毫情緒,大少夫人又何嘗會把所思所想暴露在外?蕙娘只瞧得出她眼神閃爍,似乎正深思著什麼,半晌之後,才慢慢地說,「為什麼會以為是我?我怎麼說也只是個婦道人家,哪有門路在藥鋪生意上動手腳?你不疑慮伯紅嗎?」

「大哥這個人,和相公比較像。」蕙娘也不得不稍作解釋,「進府一年多,我留神看來,他雖然要比仲白多了幾分處事手腕,但心慈手軟處,說來其實也都差不多的。對付我的事,他留給你做,自己並不插手……這樣的做法,和仲白也算是如出一轍。只是仲白比大哥多添了幾分清高,有些事他自己不做,也不許人家做……」

這就牽扯到權仲白不肯來送別兄嫂的事了,大少夫人眼底閃過一絲黯然,但她沒有放鬆氣勢,反而有幾分咄咄逼人。「所以,你就覺得我像是這樣的人嗎?」

「其實你也不是頂像,」蕙娘也承認,「下毒的事,太鋌而走險了,而且陰氣十足,和大嫂你平日里半陰謀半陽謀的作風比,多了十分的毒辣。」

她這倒不是給大少夫人開脫,林氏幾次出招,都是擺明了沖著蕙娘來的,手段也都不過分,屬於長輩們可以容許的招數。或許因此,她的手段顯得過分幼稚簡單,但其實給蕙娘添堵的程度卻並不稍減,也算是摸准了她的性格。這種用陰招來體現陽謀的手法,也算是比較正大光明了。並且她每一步都清清楚楚,只針對蕙娘一人。而下毒人的手法卻和她截然不同……說實話,要不是權季青在當時年紀還小,恐怕沒多少手段摻和進家裡的藥材生意,也沒有時間發展屬於自己的勢力,根本就難以做到混毒入葯,而權夫人又沒有理由先一力促成親事,再一力把她毀掉,她會以為是權季青主謀,權夫人操辦……不過,沒有憑據,猜測也只能是猜測,大少夫人很可能出於一些隱秘的原因,改變了一貫的作風,又或者她根本就沒有自己想的那樣了解這位貴婦,這也都大有可能,畢竟蕙娘也不是神仙,她不可能全知全能。與其背地裡繼續胡思亂想,倒不如把一切都端到檯面上來說清楚——蕙娘又道,「大嫂也不必過分猜疑,你們即將要到東北去了,我不會憑你一句話再趕盡殺絕。不然,相公、爹娘會怎麼看我?你就算是給我做個人情吧,只告訴我,這個要害我的人,是你不是?」

大少夫人望了她一眼,忽然微微一笑。

「你看來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她有幾分詭秘,似乎在這場無言的對決中又找回了一點主動。「過門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緊張的樣子,患得患失都到面上來了……我就是說一聲是——」

蕙娘心頭一跳,幾乎漏過了她之後的話,「又或者不是,只憑我空口白話這麼一說,難道你就會信嗎?」

這明擺著就是在耍弄她了……

即使以蕙娘的城府,亦不禁有幾分氣惱,她沉下臉來。「大嫂,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雖要去東北了,可我也不是沒有辦法對付你。」

空口白話,自然不能唬住大少夫人,蕙娘掃了搖車裡的栓哥一眼,壓低了聲音。「要說胎記遺傳,天下人沒有誰比我們焦家更加精通。箇中原因,你也清楚得很。歷年來憑著這個遺傳胎記,想要冒稱我們焦家後人劫後餘生的騙子,可謂是數不勝數,哪管相公是舉世神醫,可也沒有人比我更明白胎記遺傳,從我們焦家宗譜世世代代的記載,幾年內數省上千人的記錄來看,爹沒有胎記,兒子是決不會有這麼一個印記的。這東西代代相傳,必須是老子有兒才能有——」

大少夫人的臉色,到如今才真正地變了,她的視線就像是一條毒蛇,纏繞在蕙娘面上,似乎是想要伺機咬她一口。蕙娘挑起眉毛,慢慢地把話說完,「這件事,大哥本來也不必知道,可我要告訴他,那也就是一封信的事……東北苦寒,沒有父母的蔭庇,栓哥的日子,恐怕不會太好過吧。」

事實上,大少夫人已經是敬酒不吃吃了罰酒,好聲好氣待她,她不肯說,逼得蕙娘把這事放上來,日後兩房就算還有什麼合作關係,也不可能是精誠合作,只能是建立在這個秘密之上,由一方聽令於另一方的脅從了……

屋內的氣氛,一時緊張到了極點,連栓哥都似乎察覺到了不對,他忽然在搖車裡大哭起來,且哭且咳嗽——七個月大的孩子,都還不會爬,連坐起來都很勉強,咳嗽得小臉通紅,那哭聲撕心裂肺的,一下就把大少夫人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我兒乖,莫哭、莫哭。」她抱栓哥的動作,要比蕙娘抱兒子熟練得多了。「是尿了,是餓了?」

此時自然有乳母過來接手,大少夫人猶自還顛了栓哥幾下,把栓哥顛得寧靜了不少,這才小心翼翼地把他交到乳母懷裡。她站在當地,看著乳母把栓哥抱出去了,卻還久久都沒有動彈,半晌,才翻過身來,重又落座。

「你這是想要聽什麼答案呢?」她沒精打采地問蕙娘。「不是我,我不可能騙你是,我經不起你的盤問。是我,我卻可以很輕易地騙你不是,不論是不是我,你所能得到的答案必定只有一個不是,而你也一定不會相信這個答案……你問不問我,有意義嗎?」

這話的確是說到點子上了,大少夫人要不這麼說,蕙娘還真會懷疑她的誠意,她平靜地問。「大嫂,你看我這個人,能力怎麼樣?」

「確實不弱。」大少夫人眼神連閃,回答得卻並不猶豫,「拋開你的才學、家世來說,最要緊的還是你的精氣神……任何人要有你的魂兒,只怕都能在世間有所作為。」

「好。」蕙娘笑了,「你會這麼想就好……大嫂你看得不錯,我一生人真正非常緊張在意,必須尋根究底的問題並不多。我不在乎栓哥究竟是誰的種,也不在乎你和達家私底下又有怎樣的勾當,可唯獨這個問題,我是一定要找出答案。大嫂你以為,我究竟能不能找出來呢?」

大少夫人面色微變,她沒有答話,倒是蕙娘自己悠然續道,「我想你心裡也明白,這事就算再難查,也終有一分可能,我可以查個水落石出。是你,現在說了,什麼事都沒有,我把話放在這裡,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可你現在不說,到我查出來那一天,若真是你的手筆……」

她看了栓哥一眼,沒往下說。

大少夫人臉色再變,她沉吟了片刻,這才有幾分無奈地道,「那你去查好了。查到是誰就是誰,是我,你來報復我,我服氣。你要問我,我始終只能還你一句不是。」

到這裡逼出來的,應當是真話了,蕙娘沒有掩飾自己的失望,她往後一倒,並不理會大少夫人,而是望著天棚,咬著下唇,徑自便沉思了起來,片晌後便又問,「那以你看,會如此行事的人,又是誰呢?——別說謊,大嫂,我看得出來的。」

大少夫人處處受制於人,臉色當然不大好看,她也沉默了片刻,似乎正在衡量利弊,片刻後卻並沒有正面回答蕙娘的問題,而是輕聲道,「今日仲白沒來,實在挺可惜的……婆婆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我了,甚至連破案的細節,都沒有錯過。」

她的語氣,大有深意,蕙娘眉頭一跳,她不緊不慢,「怎麼,大嫂的意思,似乎是還想再掙扎一番,甚至翻盤?」

「翻盤,沒什麼好翻的,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栽了就栽了,大不了去東北度日,也沒什麼接受不了的。早在事前,我就已經想好了最壞的結果。」大少夫人又鎮定了下來,她出人意表地說。「甚至你想給伯紅送信,我也都不在乎了。我現在就可以叫他進來,你當著我的面把話說給他聽都行……」

蕙娘免不得露出訝色,她說,「大嫂這是要破罐子破摔——」

「我們夫妻風風雨雨,已經一道走了有十多年了。」大少夫人說,「在一起度過了多少波濤險阻,經歷了多少艱難?對外借種,也許會是個檻,但我的出發點始終是為了這個家,伯紅知道我心裡只有他一個人。這個家也許會有一段艱難的時間,但終究,一切會過去的,到末了,還是我和他。」

她隱然有些憐憫、有些嘲諷地望著蕙娘,「但仲白就不一樣了……你處處都比我強,我處處都不如你,但其實我總有一點是強得過你的,我也只要這一點強得過你。只要你還是這般作風,在這個家裡,即使你能贏得了所有人的歡心,也始終都贏不了仲白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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