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東風壓西風,龍虎勢難休 第三十九章 暗鬥

主事者的態度,當然會影響到底下人,僅僅是這麼一番安排,府里的頭面管事們心裡都有數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府里真正說話算數的第三代,恐怕已經不是卧雲院,漸漸地,真要變成立雪院里的二少夫人了……

風起於青萍之末,任何改變都是輕微的,可身為當事人,大少夫人不至於沒有察覺,卧雲院在府里見到的笑臉沒有以往那麼多了。二少夫人身邊的當家大丫頭綠松,一年前,她是處處碰壁,沒有人敢和她多做來往,免得觸犯了大少夫人,落得個小福壽一樣的下場。可現在呢?就連雲媽媽、常媽媽這樣的實權派,見到她都要站住腳問聲好,堆起笑臉來和她套幾句近乎……大少夫人最近是還忙,可忙得沒滋沒味的,她晚上睡得更不好了。

偏偏越是忙,焦清蕙就越發喜歡出來礙她的眼,從前她在立雪院帶孩子,得了閑往兩重婆婆那裡坐坐,通常除非晨昏定省偶然能撞見,否則見面機會其實不多。可現在不一樣,她也是有職司的人了,雖說底下丫頭裡能人確實是多,可焦清蕙會做人啊,能派丫頭傳話的事,她偏喜歡自己過來。一個是和太婆婆、婆婆打打關係,混個熟臉,還有第二個,大少夫人總覺得,她是有意在給自己添堵。

二十歲還不到,正是青春洋溢時候,她又有習武練拳的習慣,盤正條順,雖然經過生育,可穿從前的衣服,「說來也奇怪,腰身和從前沒差上幾分」,一句話不說,只是站在那裡,意氣風發青春飛揚,就是一首氣象恢宏、矜貴蘊藉的詩詞,穿的戴的,連大少夫人有時候都看不出好在哪裡,只覺得是好,她穿戴起來就是漂亮……

可反觀大少夫人自己呢?三十歲往上了,已經靠近中年,這才得了一子,生育時候倍覺吃力,到現在腰身都還有幾分綿軟鬆弛。大少爺倒是沒嫌這個,說她也是為了栓哥吃苦,可大少夫人自己好強,心裡本來就介意這個……這要是有人拿她和焦氏比這個也就罷了,最令人介懷的事,竟無人把她和焦清蕙相比,在所有人心裡,她林中頤的姿色同身段,和焦清蕙都決不是一個等級。

若只是如此,那也罷了,橫豎大少爺是『夫不嫌妻丑』,焦清蕙再美,他也不曾多看幾眼,這個大少夫人可以不介意,甚至連權仲白、權伯紅兄弟的差別,她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學醫學到二弟那個地步,那真是天縱奇才了,這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輕易比較的成就。可她不能不在意的是孩子:栓哥和歪哥,待遇上毫無差別,都是五六個乳母簇擁著,一個養娘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離身邊地帶。就連乳母進補,用的也都是權仲白開的方子,家裡對這兩個孫子,真是都儘力寵愛,並無薄厚。可歪哥就硬是胖大可愛、精力充沛,就連哭喊起來,那都是中氣十足。據乳母說法,吃奶的勁兒都大!前回到立雪院去坐坐,大少夫人親眼看見,翻身已經翻得很好了!手一撐褥子,大頭就抬起來了,精精神神地東張西望,瞧著的確就可愛。

栓哥四個月的時候,一天也就只能翻一兩次身子,都還是被人幫著翻的,雖然過了半歲,可平時醒來,也就只是靜靜地躺著看天棚,到了晚上也睡不香,整晚整晚的啼哭……

大少夫人也明白,這賴不著焦清蕙,可話是這麼說,如此一個處處比人強,雖然過門時間短,可勢頭猛得止都止不住的弟媳婦,成天地在你跟前現眼,任誰心底都不會太得勁的。可她也不能迴避焦清蕙,就像是她不能撂挑子不幹一樣:這時候,不可以再退了,再退下去,真是連立足地都要沒了。

大少爺感受到的壓力,倒沒有妻子這麼大,因為焦清蕙要主辦當天所有知客諸事,她勢必和兄弟們有了聯繫,權伯紅還是比較欣賞這個弟媳的。能幹、知禮,雖然處處都想在前頭,可表現得含蓄,並不至於什麼事都搶了別人的風頭。起碼和她合作的時候,是很難對她生出惡感來的。

「以後不論結果如何,二弟的後院,總算是有了個可心人。」他還是比較高興的,「二弟最近得了閑就在立雪院帶歪哥,氣質都鬆快起來,倒隱約又有當年未及弱冠時,那意氣風發的樣子了。」

大少夫人也不忍得讓大少爺和她一起坐困愁城,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兩個頂頭上司態度上的轉變,她體會出來,就讓她來煩惱,大少爺既然沒有品出來,那就讓他開開心心的辦事吧。

「這就是命。」大少夫人想一想,也不免嘆息,「要是早幾年貞珠能挺過來,二弟的孩子說不定都老大了,哪裡要消沉這麼一長段時光。只怕現在早是天高海闊,不知攜著妻子遨遊到哪一處去啦。」

這邊兩夫妻正說此事呢,雲娘、雨娘聯袂來看小侄子、小侄女:隨著婚期臨近,楊閣老太太開恩,讓瑞雲回來小住,一個是給家裡人幫忙,一個,也是多陪陪妹妹。雲娘略有幾分遺憾,「要不是公公太疼恩郎,一天看不見都想,我倒是想帶回來的,也能讓他和弟弟們親近一番。」

雨娘戳戳栓哥的小臉,又戳戳柱姐的鼻子,玩得不亦樂乎,她和姐姐鬥嘴,倒是肆無忌憚,「可別,恩郎正是調皮搗蛋的年紀,四五歲的孩子,手上沒輕沒重的,他又皮,這要是把栓哥給弄哭了,大嫂心裡還不知怎麼埋怨你呢。」

雲娘一皺眉,歉意地對大少夫人一笑,大少夫人卻不至於和雨娘計較這個,她沒有動氣,反而笑道,「預備何時給恩郎添個弟妹?妹夫是獨生子,家裡壓力也大吧?」

「是嘀咕著該再要一個了。」雲娘說,「婆婆似乎有賞通房的意思,可卻是乾打雷不下雨……」

她眉頭輕輕一蹙,不禁道,「這可不像是她老人家的作風,也不曉得是不是七姐勸了她什麼。現在雖然提拔了兩三個杏眼桃腮的丫頭,可相公心思不在這上面,倒也沒收用,一家子都只看著我的肚子呢。」

大少夫人和兩個小姑子的關係,一直倒都還不錯,聞聽此話,不禁道,「你婆婆挺聽那位七姑奶奶的話么,怎麼我聽你平日里提起,連就在京城的二姑奶奶,反而都靠了後!」

「這不是現在還在守孝嗎,太夫人去世,得守足三年不是?這還沒出大祥呢,平日里也不好隨便出門。」雲娘搖了搖頭,「再說,孫侯不在家,幾個弟弟也不能幫著分擔太多,二姐現在忙得很,就沒多少心思顧娘家了。」

話中似乎還有話,大少夫人聽了,心中一動,壓低了嗓子道,「是忙著顧宮中那位吧——」

「不知道,就知道忙。」雲娘嘴巴牢,一邊說,一邊抱著栓哥搖了搖,不禁就道,「啊呀,輕了點,比——」

昨日她剛回來,從卧雲院打完招呼後,是去過立雪院的,想來也抱過歪哥,這話沒說完,但大少夫人明白她的意思,一說起這事,她眉宇間的愁色,真是藏都藏不住,「是啊……胃納小,胃口也不大好,吃不了多少奶——」

正說著,她隔著窗子望見:焦清蕙身後跟了一個丫頭,手裡拿了一本花名冊,也進了院子。

這是又找她來談家事了,大少夫人心中一沉,首先已經滿不高興,再看焦清蕙雖裝飾不多,可在日頭底下款款行來,真有國色天香之嘆,更兼唇畔含笑,望之有神……

她在心底輕輕地嘆了口氣,到底還是露出笑來,親自接出裡屋。「弟妹來啦。」

「我又來打擾嫂子了。」兩人見了面,倒是比一般姐妹都親熱些,彼此握著手相視一笑,焦氏就站著打開花名冊給大少夫人看,「前回說要和您換幾個下人,我這裡把人都勾出來了,嫂子瞧著這幾個人能換不能吧。」

到底是權家辦喜事,一舉一動,都關係到權家的臉面。大少夫人就是再盼望焦氏出醜,也不可能在這種事上故意給使絆子,徒然反害了自身,她接過冊子來掃了一遍,在心底又不禁是嘆了口氣:焦清蕙真是辦事能手,若換作是她,這幾個人她也不會要來知客,有的是相貌平庸粗笨,損傷了國公府的臉面,有的卻是太漂亮了一點,容易激起不必要的興趣,沒準就被人開口索要了去——可她進府幾年了,焦清蕙進府多久?虧得她才這幾天工夫,就把人都過了一遍,摸了摸底……

「這要換去的,可都是我看好了的丫頭。」她和焦氏開玩笑,「這得兩個換一個才行,不然就不同你換。」

「嫂子肯換就好,」焦氏笑了,「哪裡還敢挑三揀四的呀?」

兩人說著就進了裡屋,焦氏和雲娘、雨娘打了個招呼,笑道,「今兒湊巧,都過來了——」

她忽然握著鼻子,偏過頭就打了個噴嚏,大少夫人忙沖乳母一揮手,令她把孩子們都抱走了,這才給焦氏遞手絹,焦氏擺了擺手,自己掏出一張帕子來,捂住口鼻,轉眼又是七八個噴嚏,大少夫人正納悶呢,已聽雨娘問道,「唉,姐,你是用了桃花香露?」

大家免不得擾攘一番,雲娘趕著回去換衣裳了,大少夫人推開窗子通風透氣,焦氏這邊擤了幾次鼻子,漸漸地也就緩過勁來,沖大少夫人笑道,「倒是出醜啦,自從有了歪哥,這個毛病就更沉重了。沒想到孩子都落地了,反應還是這麼大。」

「就是,這麼淡一點點味兒,這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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