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東風壓西風,龍虎勢難休 第二十四章 刺探

進了四月,權仲白果然忙了起來,第一個皇上身體有恙,第二個家裡有兩個月子里的產婦,總要稍微關照一番,就這麼兩點,已經是忙得不可開交,更別說河北一帶果然又有小規模的疫情爆發。雖說蕙娘懷孕已經進入第八個月,但他在家的時間,倒是比前幾個月都少了一些。

他不在家,權夫人就經常過來找蕙娘說話——雖說長輩的過來小輩院子里,多少有些不大合乎規矩,但畢竟是出於關心,家裡人也沒誰會在這件事上討嫌,兩婆媳倒是比從前都走得更近了一點點,權夫人還把自己給預備的產婆給蕙娘介紹了一番,讓她自己準備的燕喜嬤嬤,同這八個經驗老道城裡城外都有名聲的接生婦多加熟悉一番,連著季媽媽都一道來磨合。圍繞蕙娘生育時可能出現的種種險情,逐一都要作出應對的方案來,此人做什麼,此人又做什麼,是從這麼早就開始分配演練了。

自己家裡出人,就不用擔心生產時為人暗害,權家也有婆子在屋內,甚至還有太夫人的季媽媽當個眼線,這就能有效地隔絕了偷龍轉鳳、狸貓換太子這樣異想天開的手段。聽權夫人語氣,巫山、大少夫人生產時,屋子裡充當眼線的,還是她身邊得用的管事媽媽,和良國公自己派出,府里幾代老人出身的管事婆子。如此多重眼線,是根本就容不得任何一點異樣的用心。權夫人講給她聽,多少也有點警告蕙娘的意思:可不能看著長房領先了,她就鋌而走險,玩弄些註定會被識破的花招……

蕙娘自然也不會做此想法,說到底,她今年才十九歲,生育機會有得是,第一胎是女兒又如何?無非再蹉跎幾年,只看大少夫人產子後,國公府的平靜反應,便可知道老大夫婦望穿秋水盼來的這個兒子,根本就不是讓他們登上世子之位的聖旨,不過是一根讓他們留在局中的稻草而已……步步順當然是好,可一步走得不順,她也不是不能忍耐蟄伏。這條路不同,還有另外一條,只要能把權仲白牢牢地攏在手心,長輩們終究會為她鋪出一條登天道的……

只是兩相比較之下,似乎生子上位這條路,還比另一條要更簡單一點。權仲白這個老菜幫子,幾乎佔盡了優勢,又哪裡是那麼好馴服的……自己不被他套上籠嘴,那都好得很了。

如今天氣漸漸地入了夏,早晚風涼時候,蕙娘也經常出來散散步,偶然到擁晴院里走走,也撞見達夫人幾次——達貞寶倒還和往常一樣,經常到立雪院里尋她說話,權仲白在家不在家,對她似乎沒有一點影響。

這一日達貞寶過來的時候,蕙娘正準備出去遛彎呢,索性就帶她一起在園子里繞,達貞寶因道,「這次過來,沒見到世伯母,我伯母在老太太那裡呢。」

「婷娘今日行冊封禮,」蕙娘漫不經心地說,「雖說只是個美人,但好歹也是喜事,娘就進宮去了。說起來……你這幾次過來,怎麼都沒見到丹瑤?」

「前幾日有人上門問八字。」達貞寶笑道,「瑤娘害羞,躲著不肯見人呢。正好她一個親戚也在京城,就把她接去玩幾天。」

這麼快就說上親事了?蕙娘有些詫異:權叔墨的婚事,她當不知道,權夫人也是提都沒提。現在看來,應該是沒成——這倪丹瑤那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拒絕國公府吧,這就是權家到底還是沒看上她了?可論她個人條件來說,能夠參加選秀的,性格才學,也都不會太差吧……

她都不知道內情,達貞寶自然更不會知道了。兩人在權家後花園內走了一會,蕙娘有些疲憊了,便帶著達貞寶在水邊花陰處坐下休息,因便笑問達貞寶,「她倒是慢了你一步,一樣的年紀,你都說了人家了。婚期定在什麼時候呀?嫁妝都繡得了沒有?郎君可曾相看過?」

達貞寶說起親事,一直是有一點羞澀的,腮邊染上微紅,看著也別有風情,她一一地答了,又嘆了口氣,不待蕙娘問,自己都說。「姐夫心意拳拳,幾次見我,都問起三公子。可伯母管束我嚴格,這實在是送不出人去傳話。我這會倒是怕見姐夫,覺得辜負了他的一片心意呢。」

倒也是乖覺,自己一提起這婚事的話口,就預先堵了這麼一句……

可蕙娘會答應權仲白這個請求,自然不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工部爆炸案。她對於權神醫不務正業,閑著無事要客串大理寺提刑官的熱情,其實還有幾分不以為然,如他所說,倘是有人主使,如此膽大包天的亡命徒,什麼事做不出來?只是老菜幫子打著她懷孕了不能費心的名號,自說自話地這就給調查上了,她也不能不幫他一把……唉,到底是夫為妻綱,他這是根本還沒成心對付她呢,她就已經要這麼為他操心了,要是兩人沒有這一層夫妻名分,別說她焦清蕙了,手底下隨便一個丫鬟打發出去,恐怕權仲白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再說,一拍兩響、一舉多得四面賣乖的事,也一直是很合蕙娘胃口的。

「唉,你才來沒多久,不知道你姐夫的性子。」蕙娘真心實意地嘆了口氣,「這個人,行事是處處出奇,他是個自由自在的佳公子,就根本不去考慮我們女兒家的難處。哪裡想得到你派人送信有多困難呢?他想不到的……」

說起來,達貞寶這幾個月,幾乎十天半個月總要過來一次,兩人也算是相當熟稔了,她見識廣博、豪爽明朗,並不是那等乏味無趣,不值得來往的所謂大家閨秀。蕙娘又要籠絡達家的讚許,為自己博得個賢惠的名聲……兩個人你來我往,還真是好來好去、相當親熱。蕙娘這話就說得很順理成章,她體貼達貞寶,「我也為你想過,要不,就讓你姐夫直接上門去吧——可也不怕你惱,你姐夫畢竟身份放在這裡,連皇上有時候都要請他呢,這麼忽喇巴上門去,傳出去了,他不好做人的。這要是等你出了門呢,你姐夫這個人,行蹤不定的,誰知道到時候會不會又南下去廣州、蘇州一帶了?耽誤了病情,那就不大好了……」

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顯示出她這個小主母的周到細密。達貞寶也是頻頻點頭,她乖巧大方,「嫂子可是為我拿了主意?還快請說吧。」

蕙娘又掃她一眼,這一次,她似笑非笑的,在體貼的語調下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底蘊了。「要不然,就由我這裡出兩個人,冒稱是你們達家的下人,往毛家走一趟送送信?咱們倆對好詞了,這點小事,萬不會露餡的,就算露餡也沒什麼——也省得你姐夫每次回來見了你,都要站住腳問一問這事……」

前頭還好,最後一句,到底是有些陰陽怪氣的,露了情緒……看來,雖然面上不說,但一個未嫁女老和夫君對話,焦清蕙心裡也不是不介意的。

達貞寶微微一怔,她飛快地看了蕙娘一眼,又沉思了片刻,這才低聲道,「本想著初來乍到,親戚不多,又承蒙嫂子待我好,我也就不知廉恥靠過來了。指望著嫂子將來能拉我一把……不想,嫂子還是知道了?雖說我沒見過,可人都說,我生得和去世的貞珠姐姐很像,唉,是我讓嫂子不舒服了。我給嫂子陪個不是吧!」

居然落落大方地站起身來,給蕙娘福身行了一禮。蕙娘忙叫身邊丫頭扶住,「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快別多心了。前頭貞珠姐姐,連我都沒見過呢,不是你說,我都不知道你們生得像……說實話,這還是心疼你姐夫,他啊,比閣老都忙!成天到晚的,事情實在多,能少惦記一件事,就少惦記一件事吧。」

這圓得有點假,但也是必要的場面工夫,達貞寶便轉憂為喜,真的將蕙娘的客氣話全盤吃進,「那倒是我想多了……因嫂子實在是真心疼我,我、我是真想交您這個朋友……」

兩人不免互相又姐姐妹妹地親熱一番,達貞寶對蕙娘的提議,那是欣然受落,直道,「真是好辦法,我這裡就寫一封信,請您到時候送去吧。」

說著,回到立雪院,便洋洋洒洒地寫了一封信交給蕙娘,蕙娘隨意遞給綠松,綠松就捧著退出了屋子。她又留達貞寶說了幾句話,前頭已經有人過來呼喚,她便辭去了擁晴院。

今日綠松沒隨著出去,是石英跟在蕙娘身邊,對這個達姑娘,她身邊幾個大丫頭態度也都很一致,綠松好點,不屑放在心裡,蕙娘不提她,她不多說什麼,孔雀雖還不知道蕙娘的懷疑,但她最藏不住好惡,見到達貞寶,就像是昔日見到五姨娘,達貞寶擔心的『高門大戶,孤身上門,下人的臉色不好看』,實非無的放矢,她這不是孤身上門呢,孔雀的臉色就已經不好看了。石英呢,她倒不至於不屑達貞寶,而是遵從蕙娘定下的基調,已經把她當作一個心思縝密的大敵看待了,也因此,她有些納悶,上來服侍蕙娘用點心時,便問,「您今日試探這麼一招……她倒是接得好,瞧著是真為了毛三公子擔心,並沒有露出什麼破綻……倒也就大大方方地,把幾件事都挑破了放到檯面上來。」

蕙娘是何等人物?真要看達貞寶不舒服,多的是辦法讓她從此以後進不了立雪院的門,至於把這猜忌給露在話里嗎?這猜忌,就是下在話里的鉤,可鉤卻並不明顯。達貞寶如果真的豪闊而無心機,那也就放過去了,並不會深想。即使她品出了其中的意思,也可以假裝無事,不去咬它,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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