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東風壓西風,龍虎勢難休 第十八章 初吻

達家自從失勢之後,京城留住的人口就並不多,只有揚威侯本人那是常年都要在京城居住,無事不能出京的。其餘族人據蕙娘所知,泰半是回到東北老家去了。他們和權家一樣,都是東北小鎮出身,族人在當地居住繁衍已有數百年歷史。而東北這一塊,自從百年前女真幾乎為秦軍全殲之後——權家的國公位,就是在那一戰里掙回來的——這一百多年來平靜得簡直不像話,因天氣又太冷,真要開墾,也是困難重重,朝廷重心根本就不在這一塊,焦閣老都有鞭長莫及之嘆,對達家在老家的生活情況,蕙娘一直並不太清楚。不過,對這位達夫人,她是下過一點工夫的。

她娘家姓倪,和如今平國公府的太夫人正是族親,祖父官至吏部尚書,如今族裡依然有近親在朝為官,雖說達家敗落時,倪家沒有出手相助,但現如今風頭過了,倪大人倒也時不時跟揚威侯來往一番,伸手拉達家一把。這不能不說是達夫人的功勞,據說揚威侯本人性情風流,好空談煉丹,同先慧妃娘娘幾乎毫無相似之處,倒是達夫人殺伐果決運籌帷幄,很有女中豪傑、巾幗英雄的意思,她雖然自己只生了兩個女兒,且還夭折了一個,但對庶子、庶女都公道大方,在京城貴族口中,口碑一直相當不錯。魯王事發後,達夫人帶了全家老幼回了東北,此後也不曾出來應酬。聽權夫人話里的意思,五六年前,她是來過京城的,只之後又回東北去了。這一次進京,自然要來權家探望親家兼恩人,說得露骨一點——也是目前達家最大的靠山。

這都是題中應有之義,甚至連達夫人帶了這麼一對姐妹花來,蕙娘都不會過分詫異,達家這條船,現在是四處漏水,岌岌可危,為了讓它航行到下一個港口,連人命,那不也是說捨棄就捨棄?區區面子,算得了什麼?就是真的想把達貞寶送進來做妾,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她就不明白了,新婦進門連一年都沒滿,又不是不能生,就算達家有這樣的想法,權家犯得著成全嗎?怎麼連太夫人到權夫人,人到得這麼齊,就是自己二房兩夫妻不知情,這麼安排,不合常理啊……

此時兩位少女見禮已畢,各自分賓主坐下喝茶敘話,太夫人少不得問問貞寶和丹瑤的年紀婚配,達夫人含笑道,「今年都是十四歲,丹瑤是要進京選秀,您也知道,現在倪家在京人口不多,除了我們家之外,也就是許家老太太了,可老太太這幾年來身體不好,少見外客,也不好貿然就去打擾。她父親就給我寫信,把她托給我了。」

婷娘聞言,頓時對丹瑤燦然一笑,瑤娘在上門之前,顯然對權家情況也有所了解,也同婷娘含笑點頭。兩人倒是和和氣氣,毫無候選秀女之間可能會有的劍拔弩張,看得幾個大人唇邊都含了笑意。達夫人又續道,「至於寶娘,是要進京完婚的,以後也就在京城落腳了,少不得還要請親家多照顧,今日過來,也是帶她來認認門的。」

「哪家兒郎這麼有福氣?」太夫人問,「說起來,是揚威侯哪個弟弟所出?倒是從前並不曾見過。」

「她還小呢,從前一向也都在東北老家。」達夫人笑著說,「是小弟弟的閨女,說給了鴻臚寺主簿毛氏的三兒子。婚期就定在半年後,回頭把帖子給您送過來。」

鴻臚寺主簿,不過是八品的小官……雖說揚威侯幼弟從來聲名未顯,恐怕身上也沒有帶著功名官職,但那好說是侯爵親弟,居然要和這樣微不足道的八品官結親,竟還不是長子……

太夫人和權夫人對視了一眼,權夫人微笑道,「以後過了門,有事就儘管給我們帶話,自家親戚,不必那麼客氣。」

長輩說話,哪有小輩們置喙的道理?達貞寶除了拜見長輩那一會,餘下時間一直未曾開口,此時方起身給兩位長輩行禮,「先謝過世伯祖母,世伯母。」

居然也是落落大方地認了長輩,談吐之間,絲毫沒有小地方閨女的寒酸之氣……在這個錦繡千重、富貴萬端的國公府花廳內,她雖也有幾分好奇地左顧右盼,但蕙娘冷眼看她這麼久,都不見她有半分自慚形穢。

從幾個長輩的驚容,她很輕鬆地就可以推測出來:恐怕達貞寶和達貞珠,生得沒有九成,也有七成相似。當然,她是要進京發嫁的人,同她沒有太大的利害衝突,她也不至於為此就對達貞寶生出敵意。但心裡不管再怎麼不情願……要說對達貞珠沒有好奇,那也是自欺欺人。她看達貞寶,多少是有些挑剔的:這個寶娘,膚色並不白皙,反做均勻麥色,在大秦,算得上是個黑姑娘了——不過,的確也說得上是黑里俏,雖然年紀還小,可一雙鳳眼顧盼之間,隱含好奇笑意,使人很輕易便能抓住她的性格:友善、天真,多半還開朗愛笑,就是身子纖弱了一點,在婷娘身邊一坐,就更加突出了她的瘦小……不過不要緊,年紀還小,總是會再長高長壯的。

論姿色,也就是中上吧。蕙娘又望了她幾眼,心不在焉地思忖片刻,便不再關注寶娘,而是含笑隨著長輩們的對話,配合地做關注狀——人貴自知,以她最近的身體情況來說,在達貞珠一事上多做糾結,純屬自作孽。萬一心事沉重,又犯了頭暈,叫大少夫人和達家人知道了,恐怕真要笑破肚皮。

例行拜訪,又在春月里,自然是要留飯的了。乘著大家起身出門,權夫人便打發蕙娘,「這出來半日了,恐怕你也乏了,還是回去立雪院歇著吧。」

蕙娘本來就是走過來請安閑話的,正巴不得婆婆這句話,她略帶感激地沖權夫人點了點頭,便笑著同太夫人道別,又和達家人打了個招呼,便回立雪院吃她的小灶去了。

說是不掛心,其實哪裡能真正不掛心,吃過飯本來是蕙娘午睡的時辰,今日她自然沒了睡意,靠在炕上,讓綠松給她輕輕地捏著腿——這一次懷孕,真是什麼毛病都趕上了,好容易頭不暈了,小腿又水腫起來,漲乎乎的實在不太舒服。蕙娘說笑話一樣,就把這事給綠松說了,「就是奇怪,達家人上門,見見娘和祖母也就算了,怎麼連雨娘、婷娘並大哥幾個都過去了,鬧得那樣慎重其事的,這什麼意思呢……」

「也都是說了親的,就是生得再像又怎麼樣。即使沒有說親,姑爺是說過絕不要通房、妾室的,難道還會自己打自己的臉嗎?」綠松深知蕙娘心意,她寬慰主子,「既然進不了我們家的門,家裡就是再慎重,您也無須往心裡去。他們暗潮洶湧,讓他們去斗,您就只管安心養胎吧。我看這件事,針對咱們來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蕙娘也是這樣想的,事實上夫妻名分已定,達家要有什麼想法,第一個要拔除掉的就是她焦清蕙。屆時再捧出達貞寶,則一切也許水到渠成。現在不論達家、權家私下在談什麼買賣,危害到的都不會是她的利益。她是沒什麼好操心的不錯——

可但凡是人,就不可能絕對理性,蕙娘一天都覺得心裡像是堵了一團空氣,靠左邊躺,左邊胸口就氣悶,靠右邊躺,右邊胸口就氣悶。晚上權仲白回來了,她還是悶悶的,兩個人吃過飯在炕上對坐,她連一句話都沒說,甚至都不踩權仲白的小腿骨了。權神醫幾次抬頭看她,她都低著頭翻書,連抬眼的興趣都欠奉。

孕婦的情緒,自然是變化莫測,上一刻還笑呢,下一刻就掉眼淚的事情,也不是沒有。權仲白深知這個時候,就是要繃住不問,免得本來無事,一問之下,焦清蕙又要矯情了,可放置了一兩個時辰,兩個人都上了床預備就寢了。焦清蕙還是悶悶不樂的,這他不能不問了。「今天達家人過來,給你氣受了?」

就算人在宮裡,可小廝們也不是白養的,達家過來拜訪這種事,權仲白回到家自然有人告訴他。這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兩邊親家嘛,他就還不知道蕙娘到底在不快什麼——達夫人的性子,他是熟悉的,初次見面,決不會有任何不當舉動,休說招惹蕙娘不快,恐怕除了寒暄之外,第二句話都不會同她說。她雖然有些小矯情,但也不至於一見到達夫人就怏怏不樂,悶成這個樣子吧。

果然,被這麼一問,焦清蕙飛了他一個眼色,似乎還算比較滿意:畢竟是沒有裝傻到底,還懂得問一問。她把頭往權仲白肩頭一擱,開始作了。「到底也是你的親家,這次過來,除了你之外,家裡人都到了,也沒人給我送個信。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就覺得我心胸如此狹窄,見到親家,還會表現失態嗎?」

「噢,」權仲白倒不大在意,「前幾天她們其實就送信過來了,是我不讓你過去的。你現在懷著孩子,見到達家那個小姑娘,恐怕要多想吧。」

這話真是比一盆冷水都管用,蕙娘幾乎要跳起來,「你什麼意思呀,什麼多想不多想……」

「她們實際上臘月里已經到京城了。」權仲白說,「我去給請過平安脈的,當時在岳母身邊見了她一面,生得是很像貞珠。當時岳母也說了,會帶她過來認門,生得那麼像,家裡人肯定會吃驚,會表現出來,你看到了,肯定也會有點想法,我們之間就難免這一番對話。這又何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不如讓你安分養胎呢。」

會給焦閣老、四太太扶脈開方子,權仲白肯定就不會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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