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東風壓西風,龍虎勢難休 第十六章 害人

雖然私底下抱怨權季青,可權仲白問起她,「李總櫃和你談得如何?」的時候,蕙娘沒有告小叔子的狀,只是輕描淡寫、一語帶過,「我腦子不好使了,季青就幫著我嚇唬了李總櫃幾句,拖一拖時間,夠了。」

經營權不在手裡,就是這麼煩,別的股東要擴大規模,一張口振振有詞,都是理由。要在業務上和李總櫃爭出個所以然來,那連蕙娘都不敢放言必勝。照目前的情勢來看,宜春號也就再忍耐個一年半載,怕是就真的要增資了,只要能說服喬二爺,這三百萬兩銀子,蕙娘恐怕還真不能不拿——和權仲白,她沒有說實話,三百萬兩,她不是拿不出來,每年分紅就是多少現銀?她的陪嫁里本身也有大量的現銀流,就算不夠,問娘家開開口也就有了。

可她是半點都不準備慣著喬家的毛病:從前還好,喬老太爺和焦老太爺是多年的交情了,又有慧眼識珠、千里馬遇伯樂的知遇之恩在,兩家關係和睦。這麼多年來,沒有起過大的紛爭。可現在就不一樣了,喬老太爺的股份轉手了一次,焦老太爺的股份也轉手了一次,兩邊實在沒有太多情分,要如何相處?那就必定要互相試探,建立起新的相處方式。這頭回沒把主動權握在手裡,以後要再翻身作主,可就難了。

權仲白為她想想,也覺得挺為難的,「就拖到年後,那時候正是你產期最後幾個月,你哪裡還有心思兼顧旁事?尤其我看你反應,算是比較強烈的了,到時候要是情緒有所波動,孩子出個差池,你找誰說理去?」

幾百萬兩銀子的進出,對一般人來說的確是很沉重的心理負擔了,蕙娘卻漫不經心的,「不要緊,到時候大不了,給他們就是了。銀錢無大事,你就放心吧,這件事,我心裡有數。」

權仲白有點不高興,他悶不吭聲的,不再和蕙娘搭腔了。蕙娘反而來撩他,「幹嘛不說話?難道……又覺得我驕奢淫逸,不把錢當錢看?」

她愛怎麼撒錢,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權仲白搖了搖頭,「你說得對,銀錢無大事,可枉我還向家裡遞話——這件事,你肯定已經有了思路,對我卻一個字都不吐。」

「難道你就什麼事都同我說了?」蕙娘不以為然,堵了權仲白一句。

權仲白手一攤,倒回答得很誠懇。「我雖然不是什麼事都和你說,但你要問,我卻肯定會答。」

事實上,他已經等於是在過問蕙娘的盤算了,這句話是何用意,蕙娘也聽得出來。她眼珠子一轉,抱著肚子和權仲白撒嬌,「人家正不舒服呢,你還和我較真。反正還有小半年,我的後手也可能發生變化,先不和你說,免得你心裡記掛,又多添了一樁事——這是體貼你!」

見權仲白還要再說什麼,她連忙轉移話題,「呀,下雪了……今年冷得真早,這都是第二場雪了。」

權仲白不禁好氣又好笑,他瞪了蕙娘一眼——蕙娘也自知理虧,居然沒有針鋒相對,而是垂下眼睫,透過長長的睫毛狡黠地望著他,像是在說:我知道我在打迷糊演,可你好意思和我認真嗎?

她不願意說,理由權仲白也多少能猜出一點。他自己為人,是有恪守了許多清規戒律,可商場如戰場,尤其是這種成百上千萬的大生意,私底下的骯髒事那是免不了的。焦清蕙要立足揚威,說不定就要做些辣手的事,他會開口問,也就是想要警告焦清蕙:立威可以,出人命就不行了。可焦清蕙狡猾成這個樣子,又哪裡料不到他的立場?她硬是不肯說,也算是側面示弱吧——終究是怕了他權仲白,不想和他正面衝突……

這也算是一點小小的勝利,權仲白想到老太爺的叮囑,不禁微微一笑,還要乘勝追擊時,焦清蕙卻又嚷頭暈,「我睡一會……」

有個肚子護身,才捉住一條尾巴,這就又給脫身了。權神醫大感鬱悶,可孕婦最大,他也沒法往下追問,只好嚇唬清蕙,「你這麼老頭暈也不行,得喝點補藥吧?我這就給你開去?」

隨著時間進展,現在她害喜的癥狀已經顯著減輕,但焦清蕙懷孕後感官變得相當敏銳,比以前更不能吃苦,從前不覺得難以下咽的葯湯,現在連沾都不能沾唇。喝安胎藥,已成為她短期內最頭疼的一樁事體,權仲白這麼一開口,她雖然極力要維持平靜,可到底還是嚇得睫毛顫動,眼瞼起伏不定,顯然是在轉著眼珠子,正絞盡腦汁地想轍呢。

權仲白忽然有點想笑,他從前沒覺得同人鬥爭有什麼樂趣可言,可瞧著這麼個神氣活現的焦清蕙,被自己逼到這局促的地步:她有問,他必答,於情於理,他有問,她也不能不答。可這問題她明顯不想回答,這葯她也明顯就不想喝,左是難,右也是難——成親也有半年多了,大大小小鬥爭無數,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被逼到牆角,似乎不管怎麼答,那都是輸……困境中的焦清蕙,看著真有趣。

權仲白自以為已經掌握勝局,在這場隨機觸發的戰鬥里,他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不禁含笑俯視清蕙,意態親熱而從容,雙眼在蕙娘臉上掃來掃去,看得蕙娘連裝睡都沒有辦法裝——她的睫毛止不住地顫,看著別提多好玩了。

兩人正在無聲角力時,石英進了屋子,又不吭聲轉身要退出去——少夫人在長榻上靠著,閉上眼故意裝睡,少爺坐在她身側,一手按在臉旁,半傾著身子,誰知道他要做什麼?她自然不會留下來礙眼。

可蕙娘又哪裡會讓這麼個大好的脫身機會就如此溜走?她忙叫住了石英,「什麼事呢,進來了又出去。」

權仲白和焦清蕙最大的區別,就是他畢竟還是很講求君子風度的,見到石英進來,自然已經坐正了身子。又見石英拿眼睛看他,便咳嗽了一聲,站起身道,「我到前頭去了。」

說著,就出了屋子,給主僕兩個留下了說話的餘地。蕙娘也隨之鬆了一口氣,她問石英,「怎麼了,臉上神色這麼不對勁。」

「是奴婢父親傳信回來。」石英臉色的確有點難看,「您也知道,李總櫃在城裡,訪客一直都多,可他平時並不太出門赴宴,唯一就是今日,李總櫃……去了楊閣老府上。爹放了幾個小廝在宜春會館附近候著,他一登楊家門,小廝兒知道事關重大,便立刻回來給爹送信——爹立刻打發人回來傳信,也派人回咱們焦家送消息了。」

蕙娘頓時眉頭一皺:這宜春票號的份子,是她焦清蕙的產業,還是閣老府的財產?就算往娘家遞個話,那是無可厚非,可現在這樣直接繞過她送信,到底還是令這位女公子有些不快。

看來,焦梅對她的能力,到底還是沒有足夠的信心。蕙娘忽然發覺,和李總櫃見面的那天,她到底還是受到身體限制,發揮得保守了一點——第一次見識到她在商場表現的人,除了李總櫃之外,還有焦梅。女人掌事,受到的懷疑本來就大,權季青一通胡言亂語,雖說陰狠毒辣,但在他們眼中,好歹也是個殺伐果決的漢子。自己呢?打圓場、充和氣,說的都是些不咸不淡的場面話,兩人一搭一唱,她倒成了捧哏的,把出彩的戲份留給了權季青……

木已成舟,也沒什麼好後悔的,蕙娘輕輕地敲了敲椅把,思來想去,也不禁微微一笑。「他們倒是嘗夠了背後有人的甜頭,眼看老爺子退休的時候近了,這就開始打關係、留伏筆啦……楊閣老自己身家就很豐厚,閣老太太開了那麼一個繡房,倒是一直沒有別的產業,宜春號肯去投效,雙方倒真有可能一拍即合。」

正是因為楊家除了閣老太太的陪嫁之外,一直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產業,石英的臉色才會這麼難看,「要改換門庭,哪裡就那麼簡單了……咱們這三成多的股份,他們就是要全部逼退,也得花些血本的。」

「一兩年間,還到不了這地步。」蕙娘淡然說,「說不定就是做個姿態嚇唬嚇唬我,讓我把三百萬兩痛痛快快地掏出來。不然,李總櫃也不會親自上門拜訪那麼大動靜……這件事,我們無須做出任何反應,就讓他們去演吧。」

「那,老太爺那裡……」石英詢問。

「也不用特別送信了。」蕙娘不輕不重地戳石英一下。「這是我的陪嫁,祖父不會越俎代庖的,我沒有送信,他不至於有什麼特別的動作。」

石英趕快跪下來為焦梅分辨,「父親怕也是顧慮到您這身體……」

的確,現在孕期堪堪進入第四個月,胎算是坐穩了,可蕙娘人也算半廢了,她雙腿輕微水腫不說,時不時還頭暈目眩,非得躺下才好,一身神功,十成里簡直去了七成,剛才打點起心思來和權仲白過了幾招,現在又被石英的消息帶得興奮了一陣,緩過勁來,已經是又覺得好一陣昏眩。對石英的話,居然無話可答,只好靠回去半閉上眼。「我心裡有數的……讓梅叔不要輕舉妄動,李總櫃愛幹什麼,那都是他的事。這眼看十一月了,他該回來預備年事啦。今年雪下得這麼早,沖粹園肯定有不少地方需要修葺。」

她說得不錯,承平六年的冬天特別地冷,才剛十一月初,就接連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道路紛紛上凍,沖粹園成了個琉璃世界,往常在沖粹園門口候診的病人們也都無影無蹤:他們都是租的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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