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東風壓西風,龍虎勢難休 第十四章 心動

蕙娘這番懷孕後,體質變化得的確厲害,桃花香味本來就淡,萃取出的香露味兒自然也淡雅得幾乎都聞不出來,權瑞雨才換了一身衣服,已經是一點桃花味兒都沒了,可她自從剛才打了那麼一陣噴嚏,到現在都覺得鼻子腫塞、呼吸不暢。乍聽雨娘這一番話,幾乎要傻乎乎地跟著問一句,「這什麼機會呀?難道他還能把這整個林子都砍了不成?」

可她到底還是焦清蕙,心念一動之間,倒是對雨娘的用意有幾分猜疑了:這個小妮子,是真心給她出餿主意呢,還是徹底就站到了二房的對立面,這是找准了機會,就給她下了一套?——雖說她是展眼就要出門的人了,可背後還有個親娘呢。

但話又說回來,現在勝負未分,萬一自己生女,大嫂生男,長房一脈旺盛起來了,權夫人就是有什麼想法,那也都落了空。再說,雨娘精成這個樣子,兩邊嫂子是哪個都不願意得罪,至於這麼明目張胆地給自己下套、結仇嗎?

到底年輕心熱,就像是文娘一樣,給她一點熱乎勁兒,面上還強做不在意呢,身子卻已經偎過來了,倒真是怪可愛的……

蕙娘這個人,保留起來比誰都保留——可她要一直都虛情假意的,怎麼和別人建立關係?沒有關係,誰會為你辦事,關鍵時刻拉你一把?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該敞開天窗的時候她也根本就不會猶豫。

「這件事,你別和你哥哥開口。」她端出嫂子的架子,反過來叮嚀雨娘,「歸憩林就那麼大點地兒,沖粹園還不至於連這個都容不下。活人不跟死人爭嘛,以後等你到了夫家,漸漸地就明白這個道理了。越是這個時候,就越不好開口……」

雨娘回味著蕙娘的話語,倒覺得挺有意思的,「可我冷眼瞧著,這一個多月來,二哥還時常去歸憩林打個轉呢。」

她一撇嘴,有些義憤,「一個病秧子,究竟有什麼好,自己命不強,還非得要抬進門。就為了這個,耽誤了二哥多少年……」

到底還是個閨女,這要是達氏不進門,權仲白不守孝,又哪裡輪得到蕙娘進權家門?雖然人是聰明人,但被家裡寵慣了,有些話,瑞雨說出來就欠考慮了。

「我要為了這事開口,你哥哥就是砍了沖粹園裡的歸憩林,」蕙娘笑了,「可心底的桃花難道就謝了?」

話說到這裡,已經很是明白,權瑞雨怔在當場,紅暈滿面,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過了一會,她站起來給蕙娘行禮,「是我沒想通,還給嫂子瞎出主意,嫂子別怪我賣弄……」

一樣是上流人家教養出來的小姑娘,瑞雨的精,精得捉狹、精得圓滑、精得討人喜歡,在這一層古靈精怪後頭,是堅牢的家教,連嫂子給的禮物,貴重一些的尚且不肯要,自己有了不是,再羞赧也坦然認錯賠禮……不要說吳嘉娘、何蓮娘在她跟前,立刻就顯出淺薄浮躁,就是秦家以家教出名的人家,教出來的秦英娘,正經是正經了,可古板無趣,哪裡和雨娘一樣,輕言淺笑地討人喜歡?更不要說被寵得如花一樣嬌嫩的文娘了……

蕙娘讓她挨著自己坐下,「你還小呢,世情上經歷得也少,不像我,從小養得也野,男女這檔事,比你聽說得多些。這些話你往心裡藏,連你娘都別告訴:聽我一句話,好妹子,以後到了夫家,你要是想爭,什麼東西不能爭?從婆婆到相公,多的是讓你不舒心、不順意的地方。可什麼都爭,最後還不如什麼都別爭呢。尤其是人心,不爭是爭,把握好這個分寸,包保以後從長輩到平輩,就沒有人不誇你的好。」

這一席話,實際上已經牽涉到蕙娘自己採用的戰略,雨娘咀嚼了好半日,小臉紅撲撲的,點頭又給蕙娘行禮,「多謝嫂子教我。」

「這麼客氣幹嘛,」蕙娘真覺得她乖巧處勝過文娘許多,此時倒有點把她當個妹妹看了,「你哥哥素日里是極疼愛你的,我雖比你大不多,可你心裡肯尊重我、認我這個嫂子,嫂子自然也得把壓箱底的本事都翻出來,多少教你幾句。以後出門在外,也就不至於吃虧了。」

過門小半年,在權家她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見了大少夫人,兩邊除了笑還是笑,背地裡越恨,面子上就越親熱;和兩重婆婆,也都是不遠不近,時刻準備著為人所考察;在權仲白跟前,她要藏起自己的真實意圖,以防夫妻兩人的意志提前碰撞,爭吵、冷戰,生育的日子又要往後推,在底下人跟前,甚至是綠松、石英、孔雀,她也得維持自己做主子的架子,用老太爺的話說,『為人主子,不能讓底下人為你擔心,你哪怕一根手指不動,讓她們為你拋頭顱灑熱血,在亂石崗里鋪出一條錦繡通天路來都無所謂,可這條路通往哪裡,那隻能你自己來拿主意』。

娘家無事不能回,夫家舉目沒有一個知心人,要不是幾番接觸,漸漸覺得瑞雨且精且乖,並且最妙是即將遠嫁,她真正連一句真心話都難得說,見雨娘肯聽,蕙娘不免多了幾句話,又點了她少許為人處事上的疏漏之處,雨娘心悅誠服,聽得頻頻點頭,「二嫂待人實誠……同二哥一樣,都是平時不開口,其實下狠心疼人的。」

她對蕙娘的態度,真是親昵得多了,也不怕蕙娘多想,嘀嘀咕咕地,又和她說達貞珠的事。「處置了歸憩林,其實也不是針對前頭那位嫂子來的——她過門才多久,我連面都沒見過呢,人就去了。實在是她娘家人不省事,您過門才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他們背地裡肯定著急——達家人現在連臉面都不要了,誰能保住他們剩下的那點富貴,恨不得全家人都湊上來抱著這根粗大腿。這還是娘同我感慨的呢:只要衝粹園裡還有這麼一處林子,他們就知道二哥心裡還有從前那位嫂子。打蛇隨棍上,不同我們家接觸,私自聯繫二哥,不知多少次請二哥私自出面,用了他的人情,做些為難的事。您不給他們點厲害瞧瞧,怕是沒有多久又要靠過來了。不是請二哥為他們的生意出面,就是求二哥說人情把人往軍營里塞,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這個,真是討人嫌!」

倒也不是要和死人過不去,是看不慣達家……

蕙娘對達家,自然也是做過一點功課的。說實話,能在昭明末年的腥風血雨中挺過來,不論是靠誰,達家已經體現出了一個老牌世族極為強大的生命力。魯王妃一族都被清掃殆盡,身為魯王母族,他們居然還能保住爵位——就有權家出力,他們肯定也是動用了許多隱藏著的籌碼。

但挺過當日的滅門之災,也只是劫難的開始而已,作為失敗者的血親,達家起碼在三十年內,是很難有人出仕了。三十年,長得足以令河東變作河西,就這麼一個空爵位,是擋不住那些貪婪的爪牙的……達家就像是從一艘沉船上跳下海的老鼠,大風大浪沒有溺死它,可不代表在之後的泅泳之中,它不會精疲力盡,被波濤吞沒。

從大少夫人的行事來看,她的風格也比較剛硬:人人都知道有問題,可又挑不出她的毛病。走的還是陽謀的風格,偷偷摸摸害死人,似乎不是她的作風。而且,這麼十幾年的時間,恐怕還不足以令她的陪嫁滲透到權家的核心產業中去,能在內院中多埋些釘子,就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成就了。昌盛隆這條線,如是按照自己和祖父的分析來看,大嫂要循線出手,風險就太大了。

達家呢,對權仲白也是下了血本的,宜春號兩分的股份,放出去喊價一兩百萬,那也多得是人要買。說聲陪嫁就給陪過來了,為了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如是易地而處,蕙娘都不肯定自己會不會對這第三位新嫁娘下手:權仲白本來就不想續弦,這麼一鬧,克妻名聲坐實,他真是要拖到四十歲、五十歲再成親了!到那個時候,沒準達家就緩過來了呢?一條人命,十年時間,對一個當家人來說,是再划算也不過的買賣了。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向親家開口,怎麼能說是惹人嫌呢?婚姻大事,是結兩姓之好嘛。現在達家難一點,難免就常常開口,能幫就幫,實在不能幫就算了……」

見瑞雨面有不以為然之色,蕙娘索性也就說了實話,「再說,你自己不是看得明明白白的,那是你哥哥的親家,我要是讓他別幫達家了,以後我們焦家有了事,我還好意思開口嗎?」

「這……」雨娘這才徹底回過味來:別說主動說達氏的不是了,就是達家的不是,二嫂都決不會提上一句。人家焦家人丁少,以後等閣老退了、去了,孤兒寡母,多的是仰仗權家、仰仗姑爺的時候,自己這話,是又說岔了……

「我平時也覺得自己算機靈了。」她又羞又囧,不禁就撲到蕙娘腿上,紅著臉撒嬌,「怎麼在嫂子跟前,和傻子似的,行動就說錯話——一定是嫂子生得太美,我、我在你跟前,腦子就糊塗了……」

蕙娘笑著撫了撫她的臉頰,「你還說錯話?你的嘴多甜呀,就是錯的也都變成對的了」

兩人正說著話,權季青回來探蕙娘,「二嫂這會緩過來了吧?」

見姑嫂兩個親親熱熱地坐在一處,權瑞雨的臉還埋在蕙娘腿上呢,他微微一怔,緊跟著便一揚唇,笑了。「倒是我來得不巧,耽擱二妹撒嬌。」

雨娘面色微紅,她白了權季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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