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東風壓西風,龍虎勢難休 第十三章 狼狽

也許是頭胎的緣故,蕙娘孕期反應很大,即使有權仲白這麼個妙手回春的神醫在,她也是受夠了害喜、嗜睡的苦。前一刻,石墨給做的小灶她還吃得好好的,下一刻卻是菜沒入口就要作嘔。一天進餐次數雖然多了,可真正吃進肚子里的東西卻很少,十月一個月,她是顯著地瘦了。

因天氣漸冷,交通不便,來求診的患者要比別的季節少些,權仲白除了隔幾天進城一趟,順便給大少夫人把脈之外,也都很少往扶脈廳過去,而是盡量在甲一號陪伴蕙娘——其實除了礙眼以外,並不能發揮太大作用,畢竟這是自然反應,權仲白除了幫她捏捏手心之外,也幾乎無能為力:孕婦是不能推拿、針灸的,而喝葯?才聞到藥材的味道,怕是蕙娘就要翻臉作嘔了。

被這兩個癥狀鬧得,蕙娘連腦子都沒有從前好使了,收到綠松打發白雲帶回來的問好信,也不過是看過一遍,就撂在案邊,眼一閉繼續沉沉睡去,第二天起來,石英看準了她臉色不錯,看著似乎還有精神,這才上來小心翼翼地和她又學了一遍,「那一位辦起事來,從來都是如此雷厲風行,真是半點都不怕別人嚼舌根。」

大少夫人也不愧是個女中豪傑,處理小福笀,處理得真是霸氣四溢,頭天和家裡打了招呼:林三爺在廣州缺人使喚,給她寫了信借兩個老家人,這是弟弟親自開口,也不好回絕……第二天就把小福笀一家子給打發上路了,連她兩三歲的兒子,都令一起抱到廣州去。

抱到廣州去,是發賣還是繼續做事,那就說不清了,現在廣州幾乎天天都有船隻出海,就隨意賣到任何一艘船上做苦役,那也都是林三少嘴皮子一碰的事。這天涯海角的,小福笀一家這輩子再在京城露臉的幾率,可謂是微乎其微了……

就擺明了要敲打、收拾巫山,別人又能奈她何?卧雲院當家做主的媳婦不是別人,正是大少夫人,她還懷著大少爺的骨肉呢,這可是多年來的頭胎……長輩們就是心裡有所不滿,可又能說什麼?總不成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下人,和大少夫人翻臉吧?

蕙娘又有點想吐了,她一捂嘴,石英立刻就給遞了痰盒,不過吐無可吐,只是嘔了一些酸水出來,才算是熬過了這一波。她乏力地用清水漱了口,又往迎枕上一靠,有氣無力,「她這擺明了就是陽謀,並不怕人知道的,別人愛嚼舌根就嚼去,人家才不在乎呢……綠松還有什麼說話沒有?這小福笀究竟是為什麼被打發出去,總要有個緣由吧。」

「聽說,」石英多少有點尷尬,「就是因為和我們立雪院的人多搭了幾句話,您也知道,福笀嫂自己心裡也不好受……沒準聽綠松說了幾句,這就——」

白雲很快就進屋子給蕙娘請安,「現在府里風聲緊,卧雲院的眼睛,看著綠松姐姐呢,她讓我同您說一聲,就不過來了……」

說著,就細細地給蕙娘講起了卧雲院的事情:「自從巫山和那一位相繼有了身子,福笀嫂就沒有什麼職司了,每日里只是在大少夫人身邊湊趣而已。綠松想必也和主子提過了,她的心情並不算太好,想來,多年主僕,巫山這一胎,生兒子倒不如生女兒,生女兒倒不如不生——這個道理,她也是明白的。不過,巫山身邊有問梅院派去的燕喜嬤嬤守著,連一口茶都是被人看著的,這一胎生不生,可不由她。」

既然這孩子已經是不能不生——這都五個月了,一旦滑胎,恐怕巫山自己都有危險……那麼福笀嫂對自己也許要面臨的危機,肯定存在著懼怕,在這種心態驅動之下,同綠松多幾句話講,實在是人之常情。畢竟,一個當奴才的要對付主子,沒有外來的提點和幫助,她自己首先心態上就站不起來。

「您也知道——」白雲看了石英一眼,一時有些躊躇。

蕙娘壓下一陣眩暈,她淡淡地道,「該說什麼就說吧,這件事,無須瞞著石英。」

「是……您也知道,這大少夫人這一胎,來得時機真的挺巧。就只是為了自保,手裡握了一點籌碼,總是比什麼都沒有來得強。綠松姐姐善於言辭,福笀嫂子也不是什麼笨人,兩個人打了一陣子機鋒,福笀嫂很明白她的意思,不過,據她所說,當時把出喜脈時,她就在一邊伺候。大少夫人問了兩次,『真是半個月前有的?』姑爺都說得很肯定,按時間算,那時候她已經從娘家回來有一段日子了……」

蕙娘神色一動,「問了兩次?」

「綠松姐姐也覺得古怪,就是福笀嫂子,被她那麼一點,也犯了尋思呢,不過,就是一時喜悅得糊塗了,那也是有的。」白雲細聲細氣地說,「再說,這借種的事,那也是有風險的。要是孩子落了地,不像爹也不像娘,真是要遭人閑話的。這就是要借種,怕也只能在族內借,您知道,這幾代老爺們,長相都差不多……再說,他們也有機會——大少夫人、大少爺是管家的,院子里時常都有人進出,有時候半夜三更還有男丁在院子里呆著呢。那時候,各個院子都落鎖了,卧雲院的角門,鑰匙都是大少夫人自己拿著的,進來出去,真是神不知鬼不覺……這非得福笀嫂子這樣的身份,才能打聽出一點端倪不可。綠松姐姐就提了福笀嫂子幾句,她覺得福笀嫂神色也有些不對——不過,對方是絲毫沒露口風。」

「怎麼會露,」蕙娘不禁微微冷笑,她稍微來了精神。「生男生女,那還是不一定的事,手裡握個把柄,若生男,那就是她的護身符,若生女,那就是她的晉身階,將把柄送到我們手上,這條通天的大道她還怎麼走……這麼說,她怕是也有所懷疑,想要私自查一查嘍?」

「深閨密事,很多事是我們不能知道的。」白雲輕聲細語,「福笀嫂肯定沒有把話全說盡了,也許她想捏的是別處的把柄,這也都難說。不過,的確就是兩三天後,忽然間就沒有她的消息了。又過了一兩天,這才打聽出來:一家子都給打發到廣州去了……大少夫人別的不敢說,辦起事來,的確是乾淨利索,脆得嘎嘣響。」

猜她可能借種,只是一種惡意的懷疑而已,蕙娘還不至於自顧自就認定了,大少夫人這一胎真是借種借出來的。不過,換句話說,如果心中沒鬼,在這種需要好生安胎的時候,小福笀就是再不規矩,大少夫人敲打她兩句也就是了。一個下人,還能翻了天不成?全家人可都在主子手裡捏著呢!反應大成這樣,或者是她也同自己一樣,正在孕期,情緒起伏得厲害,要不然,那就是真的被福笀嫂刺探到了什麼,對大少夫人來說,這個人,已經是一天都不能再留了。

見蕙娘沉吟不語,白雲和石英對視了一眼,石英便輕聲道,「要不然,奴婢同桂皮打聲招呼,您這裡,也讓廖媽媽——」

「不必了。」蕙娘又是一陣頭暈目眩,她半躺下身子,忍不住就抱怨了一句,「肯定都是權仲白的不是,聽母親說,姨娘懷我的時候,可根本都沒有一點反應……全是他的種不好!這個壞小子,才幾個月呢,就折騰起娘來了——你們什麼事都不必做,綠松也很可以休息了,現在我沒精神兼顧這些,再說,府里的行動,幾個長輩們說不定是一清二楚,這時候動作頻頻,長輩們會怎麼想?現在不是斗的時候,勝負也不在這種事上,不爭是爭,我們別動彈了,讓她來出招吧。」

她語氣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兩個丫頭對視了一眼,均不敢發出異議,白雲很快就退出了屋子,倒是石英留下來照看蕙娘,她給蕙娘打開了一個小食盒,「剛腌的好的桂花酸梅,從南邊才送過來的,昨兒剛到……」

蕙娘雖然從小愛好美食,但也沒有這麼不爭氣,一聞這酸味,居然饞涎欲滴。她貪婪地拈起兩顆梅子,小口小口地含啃著那酸香四溢的梅肉,一時居然胃口大開,「我怎麼忽然念起糖醋排骨來了!」

就為了這句話,小廚房當然是立刻開火,折騰了半日,等碟子送上來,蕙娘一聞又吐了,「快端下去!以後糖醋的東西再不吃了!」

這麼折騰了老半天,還是一口菜也沒吃進去,權仲白回來一問,立刻給開了方子,「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再這樣矯情,真要傷到胎氣。」

要說這懷孕的人,性子和小孩兒一樣呢?什麼從來不哭,被打手心,也是凶凶地望著父親,小老虎一樣……這麼一句話而已,蕙娘眼圈立刻就紅了,滿心的委屈藏都藏不住,「誰和你矯情啦,吃不下就是吃不下嘛……能吃我還不吃嗎?」

說著,居然認真要哭,還要咬權仲白的手,「都賴你,下的什麼歪種,成天折騰得恨不得死過去……你還這樣說話,你沒有良心!」

權仲白真傻了眼了,他多少有些求助意味地左右張望——沒想到幾個丫頭腳步快得厲害,才那麼一眨眼的工夫,石英連門帘子都給放下來了,他只好自力更生,先從來勢洶洶的蕙娘口下把自己的手搶救出來,「別鬧、別鬧,這手要出事了,可不是玩的。」

這時候,是人都知道要說點甜言蜜語了,奈何權神醫生性務實,要他不去否認蕙娘的污衊,這個還勉強可以做到,可要他隨聲附和,就有些強人所難了。他想一想,靈光一閃,「害喜厲害,好,害喜厲害生的多半就是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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