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東風壓西風,龍虎勢難休 第十章 送花

會把綠松這個得力臂助留在京城,蕙娘也是有幾分不得已:石英雖也是個能幹人,可比起綠松來,她始終還是更把自己放在最前。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蕙娘也不能指責她什麼,但石英得到的機會,肯定也決不會有綠松多。雖然她身邊也很缺一個貼心人,可這麼一個獨當大任的機會或者擔子,她也自然要先交到綠松肩頭。

綠松也很少讓她失望,不過是一個月不到的工夫,她和巫山的嫂子小福壽已經很能說得上話了。「現在都是要巫山養胎,很少讓她出院子。別的衣食住行當然沒有任何虧待,比一般的姨娘都上心。大少爺偶然也去探望她幾次,但次數不多。這幾個月,夫人還派了兩個人過去,照看大少夫人和小巫山。家裡人不多,三少爺在府里待的時間也不久,事情就很少了,沒鬧出什麼不該有的動靜。」

把幾個人都看得這麼死……蕙娘有點吃驚,但轉念一想,也覺得無可厚非。權家的規矩,畢竟是太特別了,嫡長子出在誰的肚子里,對局勢幾乎有決定作用,自然看得也就更嚴。誰知道在絕大的利益驅使之下,會不會鬧出懷假胎、買兒子、狸貓換太子的事來。沒個人在一邊看著,子嗣要出了事,權家面子何存?

倒是權夫人往卧雲院里派人,太夫人就往沖粹園裡打發眼線,這多少有些過分針鋒相對了,兩位長輩看著都不像是這麼淺薄的人,沒鬧到撕破臉的時候,怕是不會這麼做事吧。

「最近府里,太夫人插手家事,次數多不多?」蕙娘便問綠松,「大嫂看著,情緒還好?」

綠松顯然也經過一番考慮,她很明白蕙娘究竟在問什麼,「擁晴院還和從前一樣,根本就不過問府中家事,現在大少夫人不管事了,家裡事都是夫人帶著身邊的媽媽們在管,好在人都出門了,家裡事也少。卧雲院常用的陪房,都可以專心陪大少夫人養胎,不必再出面幫忙。」

權夫人傾向自己,真是瞎子都能看出來。這一筆是名正言順架空大少夫人,又送票號股份——雖說這也是為她和其餘幾個股東較勁撐腰,但一拍兩響,家下人自然會有另一番解讀。輕輕鬆鬆這兩招,二房在府里,就不像是從前那樣遊離了。綠松話里話外,也帶出了這麼一個意思:雖說她沒有任何職司,但如今在府里,要比一般的管事婆子都更有臉面。

蕙娘一時,不免陷入沉吟,綠松看著她的臉色,她低沉地說,「奴婢也有所猜測……可不變應萬變,您現在要思慮過甚,損傷胎氣可就不好了。還是一心養胎,是您的,跑不掉。」

也就只有她敢這麼對蕙娘說話——也就只有在她跟前,蕙娘會說兩句心底話了。

「換作是你,你能不操心嗎?」她有幾分自嘲,「你主子怕死得很,這一路走得實在是戰戰兢兢……雖說想要我命的人恐怕不少,但畢竟出手不出手,那是兩回事……」

「老太爺這不是給您查著呢嗎,」綠松自然也跟進了最新的信息,她猶豫了一下,又小心地開口,「您現在,也是有姑爺的人了,姑爺又是名醫……從前您是覺得他沒有城府,根本就不值得信任,可現在,您也該轉過彎來了吧——」

她對權仲白的態度,雖說只有老太爺一針見血,戳了一下,可看出來的卻不止老太爺一個人。綠松會這麼說,其實已經是在下蕙娘的面子,告訴她『您也有犯錯的時候,這姑爺就比您想的要複雜好多』。蕙娘不禁微微紅了臉,但態度還很堅持。「這件事,沒憑沒據,就因為權家給昌盛隆供貨,就能咬死了是權家人做的?吳家還在昌盛隆有股份呢……」

以一般人思維來說,肯定還是更傾向於焦家自己出了內鬼。綠松嘆了口氣,也不勉強,她說起福壽嫂。「搭了好幾次話,她也喜歡和我說話呢——白雲的性子,您也知道,話是不多的。要打聽您的情況,她只能和我多聊幾句。」

也是,蕙娘想知道大嫂,大嫂何嘗不想多挖挖她的底牌,雙方怕是都存了虛與委蛇互相刺探的心理。只是卧雲院恐怕沒有想到,綠松要刺探的根本不是大少夫人的孕事,她想知道的,還是福壽嫂自己的心情狀態。

「並不太好。」她說,「和我接觸,可能是她自己的意思,我看她那個樣子,像是急於從我們這裡刺探一點消息,到主子跟前邀功……她這多少也算是作繭自縛了,要不想著往前走這一步,也不會和今天一樣進退兩難——我問了她好些事,有來有往,她倒都答了。」

小姑娘眉尖一蹙,姣好的臉上頓時現出些無奈。「可卻沒有多大的幫助,據她說,因大少爺性子好,大少夫人又平易近人,待人很熱情。從前她身子不沉重的時候,三個弟弟得了空都經常去尋大少爺說話,尤其大少爺學問好,三少爺、四少爺時常晚上過去,連吃帶喝再談談天,夜半三更才回房,都是屢見不鮮的事。還有咱們姑爺,也時常和大少爺坐在一處喝茶,就是堂少爺都有過來看畫的,四叔老爺自己愛畫,兩位公子也愛,更經常過來了……」

如是在白天,權伯紅可能還有獨立的書房,到了晚上,他肯定和大少夫人在一處休息——又都是自己人,大少夫人年紀也大了,實際上和男丁接觸的機會並不少。要證實蕙娘的懷疑,那就要繼續往下追查,看看在受孕前後的日子裡,是否有誰過去卧雲院的腳步特別頻繁。但這就不是綠松單槍匹馬可以查出來的消息了,蕙娘也沒有勉強,她又和綠松說孔雀的婚事,「她眼光特別,倒是執意不改,我也成全她,現在說定了甘草……也好,這門親事一定,沖粹園裡就幾乎都是自己人了。」

張奶公一家是權仲白生母留下來的老人,權仲白肯定會著意提拔,比如病區里服侍的下人,從前也許和蕙娘還不是一條心,但結了這麼一門親事以後,要行什麼不利於主母的事,首先就要面對沖粹園裡上百個身家性命繫於蕙娘榮辱的下人。如說這裡還有什麼不安全的因素,怕也就是蕙娘用的安胎補藥了。不過,「現在但凡喝葯,我都要他在一邊先嘗一口,」蕙娘嘆了口氣,「同甘共苦嘛……這樣還能出事,那也就真是天意了。」

她又問綠松,「陳皮、當歸人品都的確不錯,前陣子姑爺讓他們過來回事的時候,我在屏風後頭見過了,還說了幾句話呢,都挺幹練的。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難道真連一眼都不看,就讓我做主了不成?」

綠松輕輕地搖了搖頭,真是絲毫都不在乎,「您虧待不了我……」

這丫頭如此做法,分明是心裡有人,蕙娘待要再問,綠松已經給她支招——她這是明目張胆地岔開話題了。「聽您剛才那麼一說,四少爺倒是很識得眼色,您不好問卧雲院的事,可起碼能問問府里的忌諱、講究吧……國公府規矩嚴,下人都和啞巴似的,不論哪個院出身,不該說的半句也不多說。要不是福壽嫂有心事,我怕是也什麼都問不出來……」

蕙娘白了她一眼,「我身子沉重,他又是個男丁,和我年紀也差不多,哪能那麼隨意搭話……」

「這不是現放著,票號的事……」綠松輕聲嘀咕,「不過,您顧慮得也有理,姑爺雖然性子闊朗,可這種事誰都說不清,沒準,他還是個醋罈子呢——」

自從洗脫了通房的可能,綠松行事,漸漸像從前一樣大膽,她這是在調弄主子呢,蕙娘被她鬧得沒脾氣,「我懶得和你說!」

雖說有了身孕,可腦子卻不會因此停轉,尤其是現在,丫頭們把家常瑣事全都承包過去,石英借綠松不在,可了勁兒地獻殷勤,甲一號里里外外,被她打點得妥當萬分,連給蕙娘挑毛病的那點餘地都沒有留下。至於擁晴院送來的燕喜嬤嬤季媽媽,她背景是雄厚的——太夫人陪房之女,當年在良國公之妹,權仲白姑姑身邊伺候過的,這位長輩去世之後,因沒留下兒女,一眾陪嫁或者四散,或者留在夫家,太夫人是親自點名把她給要回來了……越是這樣老資歷的下人,就越是安分,季媽媽過來以後,也就跟著江媽媽一道飲食起居,按時到蕙娘跟前請安,別的時候,連門都不經常出。

權仲白每天三餐都在甲一號吃,蕙娘早上起來吃藥,他都跟著喝一勺……安保工作做到這個地步,也沒什麼好瞎擔心的了,京城萬分平靜,沖粹園平靜萬分,在如此一潭死水之中,焦清蕙真有幾分無聊了……

和她不同,雨娘的日子過得很逍遙,山上有一片小空地可以騎馬,權季青天天帶她去學,據說也是經過家裡首肯的:東北苦寒之地、民風剽悍,騎術在身,也是多一重準備。蕙娘自然不做惡人,令人為瑞雨準備了一匹馴順的牝馬,也就不再過問。除了學騎馬之外,還能時常泛舟湖上,楓林賞秋……不過一個月工夫,小姑娘臉色紅潤了、身量長高了,對蕙娘的笑臉都多起來。蕙娘看著她,也覺得她怪可憐的:縱使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可那又如何?權瑞雨的快樂,只寄托在這麼小小的幾樁遊樂上,可見她平時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她雖不願上船顛簸,可得了閑,和瑞雨一道在湖邊走走,拿釣竿釣幾頭魚,編幾個花籃、織幾頂草帽,這還是能做得到的。這天兩人站在一處,她就和蕙娘閑話,「今天是吳家、牛家辦喜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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