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東風壓西風,龍虎勢難休 第五章 解決

蕙娘讓孔雀起來,「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誰轉交給你的?」

看得出來,孔雀鬆了一口氣,她眼圈有點泛紅,「姑娘真是明察秋毫……是方解給我拿過來的,這盒子和您慣常收藏鐲子的小匣子很像,她還以為是我落在屋裡的。您知道她的性子,一向最謹慎,自然也沒打開看過,給我擱下了就走,我沒當回事,也就放在一邊,倒了晚上要歸檔的時候,一打開我傻眼了……她是好心,可倒是把我給架在火上了,給不給您送過來都不好辦……」

孔雀雖然刻薄了一點,但跟著蕙娘一起長大的,她不會不懂得蕙娘的性子,偷個陽勢這麼短視的事情,她也是干不出來的。

「我知道你心裡也委屈。」蕙娘嘆了口氣,她讓孔雀,「坐下來吧,在我跟前,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拘束了……實話和你說,要不是姑爺牛心古怪,你和綠松,我都想留在身邊使的。可私底下和姑爺提了幾次,姑爺都是那樣回話——這也是他沒有福分!只是家裡人多,我也煩難,有些事,姑爺立定了心,可我要不說明,丫頭們還以為是我小氣不能容人,這可就麻煩了,指不定就有誰有了些不該有的想頭……」

這話實際上已經點得很透,蕙娘也就是借著陽勢失蹤的事做個話口,推著權仲白,把他的心思擺到檯面上來。孔雀眼圈紅了,「不管姑爺怎麼說您,我們明白您的,您心地好,這是絕了將來的不才之事,給大家都保留體面。若不然,有人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姑爺又是那個態度,她還能有活路嗎,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可惜,我沒福分跟著您,服侍您一輩子……」

提拔大丫頭做通房,簡直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有的人家,四個陪嫁大丫頭,全不放出去也是常有的事。孔雀這話,實屬常情,她能明白這一點,不至於對蕙娘生出埋怨,也就免了她撫慰之勞,倒不枉是廖養娘的女兒。

蕙娘也頗為欣慰,「就是成親配人,難道不是服侍我一輩子?你娘都和我說了,她覺得陳皮人不錯,也是姑爺親自使喚過的,家裡人丁興旺,在府里頗有體面。你意下如何?」

權仲白手底下的小廝,也就是陳皮和當歸混得最好了,兩人的地位、年紀、才幹、相貌都相差彷彿,所差者,只在當歸也是煢然一身,隻身賣身進來服侍的,而陳皮卻是國公府的姜家,一家子在各院服侍的都有,廖養娘向綠松力薦當歸,是有她的道理在的。孔雀咬著唇,久久都沒有說話,半晌才道,「我聽姑娘吩咐,反正,姑娘不至於虧待了我……」

這嬌撒得好,理直氣壯之餘,還帶了些狡黠的試探,把蕙娘逗得頗為開心,她逗孔雀,「那就真把你配給甘草了啊——」

這一次,孔雀面上一紅,卻沒有做聲,蕙娘心中一動,倒有些吃驚,「怎麼,你——」

「我就聽姑娘的吩咐……」孔雀扭捏了半天,才憋出了這麼一句話,她一扭身子就跑出去了,把帘子摔得一陣蕩漾。蕙娘托著腮看她的背影,想了半日,才不禁甜甜地一笑。

「人心真有意思,」她喃喃自語,「離奇的事,有的是呢。」

她把廖奶公找來說話。

陪嫁過來這十幾房下人,有丫頭們的親戚,有家裡兒女還小,因能幹而入選的青年管事,也有蕙娘本身的關係戶。廖奶公在焦家已經是榮養起來,很多年沒有職司了,但老太爺既然把他一家跟著蕙娘陪過來,肯定是有用他的意思。過去幾個月,丫頭們還算有事忙,管事們卻閑得慌,也就沒人給他尋摸事情來管。到了香山之後,權仲白的張奶公又時常回沖粹園來服侍,蕙娘有些事是直接交待給他去做。如今張奶公南下去採買藥材了,焦梅也去山西看賬了,沖粹園的事,自然而然就歸攏到了廖奶公手上,幾個丫頭們安排職司的時候,全都把他給跳過去了,默認他就是沖粹園的常務管家,可蕙娘一天沒開口,廖奶公就一天沒有以管家自居,什麼事情,不是蕙娘交待給他做,他連問都不多過問。

廖養娘能成為蕙娘的養娘,自然也不是沒有本事,從奶公到奶兄弟姐妹,廖家一家,雖有小瑕疵,但大體來說,是可以讓人放心的。

「這一批丫頭裡,別人也都罷了,」蕙娘開門見山。「等到明年府里放人,男婚女嫁,我們帶來的小廝也有要娶妻的,府里的人家看中了我們的也很多。唯獨方解,不可以再留了,你在我們自己人里尋個才具一般、老實一些的小廝,就在下個月成親吧,成親以後,放到小湯山去,讓他們看著莊子……也算是她在我身邊服侍一場了。」

廖奶公神色一松,「這件事確實尷尬,孔雀年紀小,拿不定主意,不然,一經發現,立刻就拿來尋您把話一說,也就鬧騰不出這麼大的動靜了……」

「也都是順勢而為。」蕙娘漫不經意。「小事而已,倒是九月交賬,掌柜們都要回京。往年家裡自然安排在會館住,今年恐怕是都要集中在沖粹園這裡,那就不能不安排住宿了。雄黃不知能否幾時回來?我今年也正打算親自盤賬……到時候,我們這裡的賬房,您得留神物色敲打,先訓練起來。」

又和廖奶公商議了半日盤賬的人選,廖奶公若有所思,「這一去也是大半個月了,雄黃年紀還小,從前未能接觸過多少實際賬務……要不要往山西送封信,派人看看情勢?」

「有焦梅在那裡,出不了什麼幺蛾子的。」蕙娘的語氣有點淡,廖奶公便不敢多說了,告退之前,他慎重給蕙娘磕了幾個頭,「多虧您明察秋毫,不然,孔雀這丫頭一輩子都要被耽誤了……」

都知道她的脾性,底下人沒有別的事,是不敢進來打擾的,石英帶著幾個小丫頭,在西廂房屋檐底下裁草紙——蕙娘連用的一張紙,都要丫頭們將底下人送來的上等好紙再行加工一番,她隔著窗子看著這群青春少女流暢而輕盈的動作,忽然生出幾分煩躁:這麼幾十個人,也是拉幫結派明爭暗鬥的,一點都不消停,在權家都還沒站穩腳跟呢,就已經隔山打牛拼了一記。權仲白口口聲聲,『光風霽月,不耐煩玩弄心機』,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語,這群人精|子算精明過人了吧?可他們得彼此一心互相幫扶著,才能壓住外頭柜上那些精靈古怪老於世故的掌柜們。超人的財富,沒有超人的本事,根本就守護不住!他倒好,只用一心一意扶他的脈,別的什麼事,都自然有人為他打理得妥妥帖帖,他自己呢,只需要端出神醫的架子,對著什麼事都挑挑揀揀的,露出一臉的嫌棄來。無非就仗著自己是個男人——可的確,就因為他是個男人,在多少事上都佔了優,朝事、家事都不說了,就是房/事,也……

蕙娘一把拉起了窗帘,她又開了柜子,取出一個木匣打開,一臉苦大仇深地瞪著那兩根傲然矗立的黃木物事,想到權仲白仗著自己純陽之體做下的那諸多惡事,她咬著牙哼了一聲,又再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做起了她的日常功課。

過了七月,京城又再熱鬧起來:除了各地秀女抵京預備閱選之外,也是因為城裡又要辦喜事了。吳尚書的幼|女興嘉即將出嫁,所嫁還是太后兄弟,宣德將軍牛德寶的長子,京里的眾多眼睛,自然也都盯在了吳家的陪嫁上。

蕙娘這一陣子,也就是一個月里隨權仲白進京一兩次,兩夫妻見過長輩,有時候連立雪院都不回,權仲白直接就把她給帶回香山。雖然還能見上大少夫人幾眼,但在如此嚴防死守之下,她也就能望見林氏逐漸豐|滿起來的腰身和臉龐——多年得子,權家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現在大少夫人已經用不著管事了,只是一心安胎進補,她自然是比以前要豐|滿得多了——甚至連和大嫂說幾句話,都要先想一想,免得無意間刺|激到她,稀里糊塗地就算是破了戒。可就是這個樣子,她也免不得聽說了許多吳興嘉的排場,什麼送嫁妝的車隊,能從吳家巷口排到城門,什麼某幾間車駕,有若干軍士防護,一望即知,那是裝了吳姑娘首飾的花鈿車,以一般人家的排場,首飾能裝一輛大車也就夠了,可吳家硬是給女兒裝了有四大車的首飾,據說其中大部分都是吳嘉娘若干年來收集的鐲子云雲,又說她的陪嫁,光是田地就有千頃,更別說其餘田莊了……

不過,不管是誰這麼議論,在焦清蕙跟前,到末了也都免不得歸結為一句:「這幾年出嫁的姑娘,怕也就是她的嫁妝,能和你比一比了。」

這所謂的比一比,根本都還沒把宜春票號的份子給算在內呢,蕙娘聽人談吳興嘉,唇邊的微笑就從來都沒有褪過色,權仲白多少也知道一點焦家、吳家的恩恩怨怨,他有點感慨,「別的事不說,這件事她應該謝謝你,要不是你,她的嫁妝怕也沒有這麼奢華。」

蕙娘並不太在意這個,「嫁妝給多了,也要看她能不能經營,吳家除非陪一座金山、銀山過去,不然,坐吃山空,按她那樣的做派,沒有幾年,再多的嫁妝也要用空啦。」

「那就難怪你祖父要把票號給你陪過來了。」權仲白逗她,「要不然,兩三年後,你的嫁妝銀子,怕也就不夠使了。」

「把宜春票號陪過來,其實是勢在必行。」蕙娘輕輕地出了一口氣,「一年上千萬、過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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