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玉葉逢江草,凌波橫塘路 第五十七章 鼓勁

「您這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呀。」權仲白也有點犯嘀咕,他性子直,直截了當就給說出來了。「我這是說哭了她,可不是把她給說笑了……」

「我就是在誇你啊。」老人家很認真,「你能把她說笑了,不算什麼本事,能把她說哭了,才是真箇成了她的夫主呢。夫主夫主,管不住她,你當什麼夫主呢。」

權仲白有點懵了:他的個性作風,老人家不會不清楚——他本身也不是低調之輩,就算老人家從前不感興趣,難道婚前還不感興趣?焦清蕙進門那個架勢,就是沖著世子夫人的位置去的,背後要沒有焦閣老一路鋪墊,她一個姑娘家,難道是說帶陪嫁,就帶一個票號陪嫁過來了?既然兩邊意志無法調和,焦閣老肯定得給自己的孫女兒鼓勁吧,怎麼如今反而興緻勃勃地給他叫好……

「我同你說,」焦閣老肯定也看出了他的迷惑,他略帶狡黠地一笑,倒是和權仲白親親熱熱地說起了女人經。「就是從前的武明空則天娘娘,這不也始終還少不了男人嗎?要是高宗皇帝活得比她久,那也就沒有武周了,陰陽相吸、男女調和,這再出眾的女兒家,心裡也盼著有個能壓住她的男人,不然,這姑爺和小狗似的,你說什麼他都是汪汪汪、汪汪汪,她心裡也沒滋味啊。」

他雖然身份尊貴,乃是一國首輔,可說起小兒女的□,竟還是這樣津津有味、如數家珍。「別的女兒家我不敢說,可我們家的十三娘,從小性子強、眼光也高,一般人入不了她的眼!你要是不夠強,壓不住她,她一輩子心裡都不得勁,待你也不會太好。你就是得死死地壓住了她,她服氣了你,聽你的管了——別看她嘴巴翹得老高,她心裡高興呢……以後,你別想著讓她,你也不需要讓她,這姑娘不用人讓,你讓她她覺得沒勁呢,你想方設法地給她拉後腿、下絆子,她反而高興!」

權仲白奇得說不出話來,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說,「有您這樣可勁兒給孫女婿出主意對付孫女的嗎?您這——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啊您!」

「這話怎麼說的呢。」焦閣老興緻勃勃,他故作不悅,「我還想給你支支招兒呢,你就這樣把幫手往外推?」

「我——我錯了還不行嗎。」權仲白不由大窘——他倒是不想聽呢,可架不住焦清蕙機變百出,一天這麼幾遍地給他添堵,說實話,除了真正翻臉之外,焦清蕙要拿小手段來捏他,他還真很難和她計較:要當真,她發嗲,不當真,她就變著方子揉搓他。這麼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和他這個而立之年的大老爺們居然拼得平分秋色,要不是在焦閣老跟前,他還真有些難以啟齒……「請您老多指教指教——不然,我可還真不是她的對手。」

焦閣老剛拿起茶杯,又放下了,他狐疑地瞥了權仲白一眼,「可別你得了真傳,回頭反而欺負十三娘——又給她撂狠話,把她給欺負哭了……」

就說這老爺子哪有這麼心好,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權仲白笑了笑,他倒是沉靜下來,淡淡地道,「您也是知道我的為人的,她平時耍些小脾氣、小手段,也都沒有什麼,我不會往心裡去的。可有些事情,不該做就是不該做,我這也不算是欺負她吧,大家把話說清楚了,該怎麼辦怎麼辦唄。」

畢竟是有脾氣的,老爺子也不禁輕輕點了點頭,他嘆了口氣。「是被當男孩子養大的,不曉得女兒家和男人比,天生就弱……夫主夫主,她年紀還小,和你差著歲數呢,有什麼不懂事的地方,你就慢慢地教她吧。」

權仲白很懷疑焦清蕙究竟還把不把自己當個女兒家看,從她在很多地方、很多時候的表現來看,她除了很明白自己的美色,並且也很不憚於利用它之外,幾乎是從沒有把自己放在『妾如蒲草』的地位上,就是床笫之間,她也很喜歡在上頭……她要不是個女兒家,不論是在朝在野,恐怕作為都不會小——起碼,是不會比他小的。

「我也不大懂事。」權仲白說,「這輩子怕是改不了啦,我倒不怕她不懂事,我是怕她太懂事。」

這是直接在和老爺子溝通世子位的事了……老爺子呵呵笑,「你們小夫妻之間,有話就直說嘛。我可不管這個,我就管你別被她給壓得死死的。」

他咳嗽了一聲,沖權仲白勾了勾手指,又開玩笑,「法不傳六耳,你附耳過來吧。」

還真說了好些蕙娘的故事給權仲白聽,又將蕙娘的性子掰開來給權仲白講,「傲著呢!你要不如她,她面上不說什麼,心裡從此就把你當敗將看了。待你好是好的,可這好,好得讓人心裡憋氣——瞧你這副樣子,想來是嘗過了這好的厲害了吧?人又實在是真聰明,從小學什麼都有勁,都一點就透,本事也齊全。除了不是個男身,性子又過分冷硬,再沒什麼能挑的了。你別順著她的毛摸,她不吃這一套,你就得和她斗,要不然,將來你還是得被她耍得團團亂轉,有些事,不知不覺就由不得你了……」

權仲白雖然還吃不準老爺子的用意,可他說的這許多話,簡直是字字珠璣,將蕙娘的性子,十成里剖開了能有六成,他不知不覺,就聽得住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成名已久,和焦家人來往多,焦清蕙對他的了解,畢竟是比較深的,可他對焦清蕙,所知那還真是寥寥無幾。甚至連她吃住上的講究,都只是模糊察覺出一些來,萬不能同老爺子一樣如數家珍。「吃上愛輕口,愛素淡,穿戴上不追求富麗,只尋求一個巧字,又要巧得恰到好處……她花錢從不手軟,常說自己這一輩子,鍛煉了多番本事,就是為了配得上自己要繼承的富貴。可一個人如只能守著富貴,卻不懂得享受富貴,那就太蠢啦……」

焦閣老頓上一頓,見權仲白若有所思,不免微微一笑:以此人的眼力,真要運足了心思去品評蕙娘,如何品評不出來?只差在願意不願意,有沒有這個心……就好比蕙娘,難道就真這樣有眼無珠,看不出他的為人?這小兒女間恩恩怨怨情恨糾纏,當長輩的,能幫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以你性子,一般小事,也不能和蕙娘大嚷大叫到這個地步。」他改了話題,「她前些日子給我送了消息……聽說,封錦胞妹重病的事,背後恐怕是孫家在鬧鬼?」

這件事會告訴焦清蕙,實際上權仲白等於是默許她給家裡報信。這一點,兩個人心裡都是清楚的。非但焦閣老沒有絲毫忌諱,權仲白也毫無不悅,他眉頭一皺,「恐怕是八/九不離十吧,如果不是封綾自己心不夠寬,這張綉屏,也就是羞辱羞辱封家,給她心裡添點堵罷了。以封子繡的城府,難道還會為此暗中追查源頭,去和主使者為難?他素來城府深沉,又愛惜羽毛,是不會作此不智之事的。牛家、楊家都沒必要暗中做這點小布置,也就是皇后娘娘,如今情緒已經幾乎失控,睡眠又少……一旦熱血上頭,她做什麼事我都不會奇怪。」

焦閣老輕輕地嘶了一口氣,一時沒有說話,而是徑自陷入沉思,權仲白回思片刻,也不禁自嘲地笑了笑,「牛家、楊家對這件事大加關注,並不稀奇,怎麼您也——」

「宮事,和我是沒有太大的關係了。」焦閣老略帶疲倦地摩了摩臉,他瞅了權仲白一眼,並沒有正面回答孫女婿的問題,而是繼續逼問,「可這件事,蕙娘怎麼和你吵得起來的?這又關她什麼事了,你且說來聽聽。」

權仲白沒有辦法,只好粗粗地把自己家裡的安排給說了幾句,「……早就有這個心思了,上回進宮,她按著長輩們的布置,故意只和寧妃說話,挑著皇后針對寧妃,現在後宮中是三家混戰,就為了給明年進宮的秀女騰點地方呢。」

「哦?」老太爺眸中,不禁精光一閃,他又沉吟了一會,這才安慰權仲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家裡的事,你不是世子,就不好隨意插手做主。他們怕也不是對東宮位有什麼想法,就出個藩王母妃,對你們家也能多添一個有力的強援。畢竟,看在孫家的面子上,東宮位置,幾年內是不會輕動的……寧妃衰弱一點,也符合皇上的心意。」

「您是說——」權仲白心中煩厭無比,卻又不好和在家一樣,將這不快顯示出來,他順著焦閣老的話往下問。焦閣老瞅他一眼,笑了。

「你還看不懂嗎?雖然大秦后妃,按例是必須採選名門之後,可當今皇上的心可大著呢,他是肯定要限制外戚的。一葉落知天下秋,從吳興嘉的歸宿上,你就該悟出來這一點的。帝王心思如海,可深著呢……別看孫家現在雖然危若累卵,可只要定國侯能把開海的差事辦好,他們家不會有大問題的。越是限制孫家幾個兄弟,就說明皇上越還是要用定國侯、要保太子……」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可要保太子,也得能扶得起來才行。心性、品德、手段都可以慢慢地教,但身體卻不一樣……」

或許是想到了焦四爺,老人家默然片刻,才續道,「對太子的身子骨,說話最重的人,當然就是你了——」

出乎權仲白的意料,焦閣老竟沒有提出任何非分要求,他只是重重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語氣還是很淺淡的,「為國為民,這件事你不能不小心處理,對著自家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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