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玉葉逢江草,凌波橫塘路 第五十四章 喜訊

焦、楊兩家勢同水火,在政壇上爭鬥不休,娶了焦家女,嫁出楊家婦,良國公府在很多時候就要比從前尷尬一些,蕙娘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雖然條件不錯,但良國公府難道就沒有別的選擇?老太爺曾說,『權家聘你,七分是看中你的人,三分才是看中你的家世』,她本人將信將疑。到得這幾日,才明白以權仲白的性子,雖然天才橫溢,可秉性放縱狂野,極難駕馭。為他說了蕙娘,真是有七分看重了她守灶女的性子,指望她做權仲白這匹野馬嘴上的籠頭……兩個長輩接連出了幾題,考的既是她本人的手腕,也是她和權仲白的關係。想要在逐鹿之爭中佔據一點有利的形勢,她就得亮出自己的態度:她這位權二少夫人,不但能將丈夫握在手心,還能順著長輩們的心意拿捏他,長輩們要長就長,要扁就扁……

封綾一事的真相也好,大少夫人在飯菜上借題發揮也罷,權夫人或者按兵不動冷眼旁觀,或者主動出言詢問,其實都還是扣緊了權仲白的態度——雖不情願,但目下來說,要在權家站穩腳跟,邀足上寵,除卻滿足長輩們的要求之外,的確別無他法。

「提了一點。」她坦然地說,「但也沒有全說,仲白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病人陰私,他忌諱著呢。我也就沒有多問,倒是他自己說了幾句。大約是和封姑娘前幾年接管的纖秀坊有關,像是在刺繡時候出了事。」

「刺繡也能被氣著?」權夫人也有點吃驚,她呢喃自語,「這除非是綉件有問題了,不然,談何外人來氣。可這究竟是誰家下的訂單,豈不是一目了然的事,這種事,有什麼難查的呢?」

竟是僅憑一句提示,就猜得八九不離十……這個良國公府,什麼都短,就是不短人精|子,打從太夫人起,幾個女眷都不能輕辱。蕙娘打疊起全副精神,微笑道,「這可就真不知道了,他那個性子,只管扶脈,餘事也就是稍微管管……」

這麼說,其實就是在肯定權夫人的猜測,權夫人眼神一閃,她對蕙娘的態度,又和氣得多了,「你這番過來,仲白面上不說,心底肯定是很在意的,同我漏了幾句口風的事,回頭可不要告訴他。」

什麼叫做識看眼色?權夫人擺明了是在安撫蕙娘無須擔心,她肯漏點信息,長輩也不會讓她難辦。蕙娘不禁露出微笑,「我曉得該怎麼做的,娘只管放心。」

權夫人又關心她,「他那個性子,和驢一樣倔……最近在香山這一個多月,沒有欺負你吧?」

「沒有沒有。」蕙娘慌忙說,「相公待我挺好的,娘不必為我擔心。」

「你們年紀差得大,」權夫人不禁露出笑容,「仲白到底還是疼你,你這話我是相信的,從那天為你要點心吃開始,我就曉得不必多做擔心……」

她輕輕地拍了拍蕙娘的手,「卧雲院的巫山已經有好消息了——雖然是庶出,可怎麼說也是大房的血脈,你也要多加把勁,我們家是最看重嫡出的,你能快點為仲白添個一兒半女的,今年冬至上香,我也就有話和地下的姐姐說啦。」

啊,沒想到大房這麼快就把巫山的這胎給挑出來了……蕙娘神思,不禁有一絲遊離:恐怕是大少夫人聽說綠松試探的事,索性就自己先亮出來了,又恐怕是從前究竟沒有確定,現在確診了,她也就迫不及待地要炫耀炫耀這個好消息。起碼大少爺不是不能生,大房留個血脈的能力總是有的,多多少少,在長輩們心中,評等是有拉回來一點兒。

她微微一笑,垂下頭做害羞狀,「我、我明白……」

權夫人不禁拊掌大笑,她打發蕙娘,「快回去吧,讓仲白氣消了,就親自到我這裡來一趟。雨娘的婚事其實並不太委屈,這一點,我這個做親娘的有數的,待他來了,我慢慢和他說。」

她盯了蕙娘一眼,又笑道,「對了,還沒問你,這件事你怎麼看?」

表態時機又到,蕙娘當然知道該怎麼說。「男婚女嫁,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這個身份的姑娘家,哪還有例外的?要不是——要不是姑爺婚前想要見我一面,我還不是蒙著眼睛就嫁過來了。家裡人能說定這門親,自然是方方面面都給考慮得妥當了,哪還有小輩置喙的份呢?」

權夫人聽得頻頻點頭,「好孩子,仲白要是有你三分通情達理,也就不至於鬧成現在這個野性子了!」

蕙娘不肯和權夫人一起數落丈夫,只是微微一笑,權夫人見了,心裡更加喜歡,又哄她幾句,將她給打發走了,這才起身進了內室,要良國公給她倒茶,「說了這半天,口乾舌燥的,我要溫些兒的,別那樣燙——」

良國公本來斜卧在竹床上,似睡非睡的,被權夫人鬧起來了,只得給她斟了一杯茶。權夫人很得意,「這個媳婦,真是說得十全十美了吧?她一來,仲白簡直比從前要易與了幾倍!要不然,他這會早出京了——哪還會搭理和你約了,什麼『一兩年內不能出去』。」

說起來,權瑞雨的婚事,的確是損害了良國公等長輩的信譽,長輩不守約定,也就給了這頭倔驢毀約的借口,要按權仲白往日的作風,恐怕權瑞雨婚事一定,他不是去漠北,就是去江南,總要離開家遊盪上一段時間,四處義診過了,將胸中悶氣給消耗完了,這才能聽著皇家來使、家中老人的勸,心不甘情不願地回京里來。如今呢?溫柔鄉是英雄冢、百鍊鋼成繞指柔,前幾天鬧得那樣不愉快,他也只是在香山悶居,一點出京的意思都沒動。權夫人心裡自然是高興的,就連良國公,神色都格外溫存,只是口中還不肯服輸,「他到底還是識得大體……這要真是皇后娘娘所為,京中風雲丕變,幾乎是轉眼間的事,少了他,家裡怎麼辦?很多事都根本施展不開了!」

「深情空付、辜負春光無數……」權夫人喃喃念叨——雖然蕙娘沒有提及,但她居然早已經知道了這句詠詞。「不論是誰下手,終不至於是就為了把封家大姑娘給氣死吧,心寬一點的人,管你當面罵我佞幸男寵呢,我還要謝謝你誇我家聖眷深厚。封綾這個人,素日深居簡出,性情不為人所知,指望一幅綉屏把人給氣出毛病來,天方夜譚。這也就是收到折辱封家的效用……」

她輕輕地抽了一口涼氣,「還真說不準!娘娘要是沒有生病,以她城府,自然不會為此無益之事。可現在真是說不清了,她素來忌恨封錦,多少也是有些風聲傳出來的……」

這複雜紛亂,看似半分線索都無的局勢,被權夫人分析得是絲絲入扣,良國公半坐起身子,似笑非笑地考妻子,「焦氏和季青出的主意,相差彷彿。也的確都很老辣,照你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置為好?真箇是按兵不動,以觀後效?」

「總不至於還要扶植淑妃吧?」權夫人反問了丈夫一句,「這種時候,多做多錯,動靜太大了,封子綉那邊也容易生出想法來,就當作不知道,讓他去發揮,反正結果如何,都只會對婷娘有利——她現在應該也上路過來了吧?老太太昨兒還問我呢。」

「在路上了。」良國公點了點頭,「那就按孩子們的意思去辦!要依著我,再動彈一點兒也還是好的,起碼孫家不做些臨死掙扎,局面就還不夠熱鬧……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還是做不知道為好。免得仲白和焦氏離心,那就得不償失。」

「怕是要離心也難!」權夫人不由笑道,「那天那一鬧,我看鬧得好。你還不知道仲白的性子?盛怒之中還記得招呼焦氏一聲,可見多少是將她當成自己人來待了,真要不得他的心,他睬她都懶!焦氏手腕又高,等孩子落地,看他不被她調得團團亂轉——」

她舒心地嘆了口氣,和良國公商量,「我看,等過了九月,可以安排焦氏的陪嫁進府做事了吧?」

「早了點……」良國公不置可否,「再看看吧,別和林氏一樣,也是不下蛋的雞,林氏難道不好?不會生,始終一切是空!」

權夫人不禁就嘆了口氣,她多少也有幾分惋惜。「是啊,可惜了林氏,同焦氏相比,其實也差不出多少去……」

蕙娘回了香山,也少不得要向權仲白彙報見聞,她故意說起巫山的喜訊,「你幾次過去都沒扶著,可見是沒福分,不然,早就摸出她的喜脈了。」

權夫人的安撫言辭,權仲白當耳邊風,巫山有喜,倒是確實震動著權神醫了,他眉眼簡直都被點亮,「此話當真!我就說,大哥脈象沉實穩健,陽氣充足,怎麼可能敦倫無果!這下可好,家裡要添第三代了!」

要說這消息令蕙娘也歡欣鼓舞,那也太假,但她畢竟風度是有的,再說,該酸也酸過了,對於權仲白不懂得聽話聽音的愚笨——也被磨得慣了,她沒有陰陽怪氣,再鬧什麼語帶玄機,而是正經規勸,「你要和大哥大嫂好,這時候就不該等他們來請,自己回去,第一個給巫山把把脈開開方子,第二個,也安撫大嫂幾句,再給她捏捏脈門。免得還要他們來請,他們怕又顧慮你生氣……」

她這話說得老成,權仲白態度也有所緩和。「再看吧,以家裡人的風格,遲至後日,肯定過來報信,到時候再回去也不遲。」

蕙娘嗤了一聲,「又不是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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