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玉葉逢江草,凌波橫塘路 第四十二章 羞辱

果然,才是第二天早上,宮中就打發了小太監出來,邀太夫人、權夫人、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四位女眷入宮赴宴。正好阜陽侯夫人來看權夫人,和她談起來也好笑,「這麼多年,你們就沒有進去過,她們倒是一直都沒忘了喊一聲。這樣的面子,也就是你們這樣的人家才有了。」

權夫人和元配的親戚,關係處得很好,尤其張夫人因為同她年紀相近,兩人一直是很投緣的。有些話就可以說得露骨一點,「要是從前,那還是祖宗留下來的老面子,這十幾年間,待我們好,其實也都是因為仲白。」

阜陽侯夫人聽見權仲白這麼有臉面,如何不高興?她笑著沖權夫人邀功,「我這個媒人做得如何?往年你還要進去應酬,今年就能放心把媳婦派進去了,換作是別家的大姑娘,可沒有她這麼能幹!」

自己人就坐在下頭,阜陽侯夫人便如此赤|裸裸地誇她,蕙娘臉皮再厚,也有點受不住了,她嫣紅了臉,做羞澀狀,大少夫人見了便笑道,「傻弟妹,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要本事不到,娘會放心讓你獨個兒進宮才怪。」

張夫人聽見,更加有興緻,「妯娌和睦,好、好。我連做三次大媒,前兩次都算了,這最後一次,是做得真好。」

自從大廚房幾個下人被發作了出去,卧雲院對立雪院就更加和氣了。大少夫人還是和從前一樣,時常打發人來問立雪院缺不缺這、缺不缺那,把立雪院當作了客人待。可私底下卻沒有再動手腳,她現在待蕙娘,幾乎說得上是客氣、模範得過了分。就連昨天蕙娘打發人送了一盤桂花藕過去,也沒能換來一句硬話,今兒早上,大少夫人還在長輩跟前誇她呢,「難得做點好吃的,還想著長輩,真是孝順。」

她客氣,蕙娘自然要比她更客氣。「平日里二少爺在立雪院外頭看診,進進出出人多口雜,事情也多,多虧了大哥大嫂里里外外地照拂提點,十幾年下來,給家裡添了多少麻煩?這病者送的藕,雖是送給二少爺的,但其實就是送給咱們一家子的。大家吃著好,就不枉他的一片心了。」

連太夫人都聽得微微點頭,「這說的是這個道理,仲白看病雖是好事,可也給家下人添了事。何止大哥大嫂,就連你爹、你娘,有時候出門都受影響。焦氏這件事,辦得不錯。」

太夫人都誇蕙娘了,長輩們在這件事上的態度,那是不用說了。不過,大少夫人看起來還是那樣輕鬆愉快,對第一次交手的結果,她似乎一點都沒放在心上,今兒個要不是阜陽侯夫人過來,她早都收拾包裹,回娘家小住去了:端午回門,的確也是她們這些名門媳婦難得放鬆的時候了。

阜陽侯夫人自然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的,吃著石墨親手做的桂花糖藕,她讚不絕口,「真是爽口不膩,藕嫩、糯米也選得好。」

蕙娘肯定順杆子往上獻殷勤,「您要是喜歡,回頭就把方子給您送去。這是南邊富春茶樓的方子,我們自己再改良過了,更適合京城人的口味。」

人生在世,無非也就是吃喝玩樂,權家、張家都是富貴人家,在功名利祿上似乎也沒有什麼可以追求的了,無非就是一心享樂而已,張夫人笑道,「好,上回你說要給我裁衣服,這都一個多月了,我天天在家等著,你也沒派丫頭上門來。」

大家都笑了,蕙娘忙說,「這陣子忙嘛!姨母要不嫌棄,我這就讓她過來。」

「就是說著玩的,我這麼大年紀了。」張夫人也就是要蕙娘一個態度,她笑眉笑眼的,「還打扮什麼勁兒呢,倒是吃上更用心些,回頭,你抄些食譜給我,我回去也正好換換口味。」

說定了明日她來接蕙娘一道進宮,張夫人也就起身告辭了,權夫人見天色不早,便道,「正好一起過去擁晴院。」

一行三人一頭走,大少夫人就一頭和蕙娘開玩笑,「弟妹,你把方子送給姨母,說給就給,真是大方。我們吃著也好呢,你又不提送方子的事了。」

「大嫂要想吃了,同我一說,丫頭們自然就去做了。」蕙娘笑著說,「原滋原味,比照著食譜做出來的,肯定更好吃一點,又何必送方子呢?大嫂怪我小氣,可真是錯怪了。要把方子給了您,您就未必好意思和我開口了不是?」

兩個妯娌年紀差得雖然大,可你一言我一語的彼此打趣,就像是說相聲一樣,聽得權夫人微微笑,大少夫人就向她求援,「娘,您瞧弟妹這麼說,我本來要開口的話,又被堵回去了。這會再提這事,倒顯得我是有些順杆子往上爬呢!」

「你是說——」權夫人神色一動。

一邊聊,三人一邊已經進了擁晴院,都分別給太夫人問了好。又和已經過來的權季青、權瑞雲打了招呼,幾個人各自歸座,大少夫人才笑眯眯地往下說,「弟妹身邊手藝人多,我早就惦記上了。大廚房的口味,雖不能說不好,可這些年來,已經都吃得膩煩了。既然這桂花糖藕大家吃著都好,最近大廚房又缺人,倒不如就由弟妹出兩個人,把這漏給補上了,豈不是兩全其美。以後我要再想吃什麼點心,我也不用煩弟妹了,派人去大廚房說一聲可不就完事了?」

這句話說出來,蕙娘眸子不禁微微一眯。連權夫人都有些詫異,倒是權瑞雨毫無機心,歡呼道,「呀!那感情好!我也正想說呢,嫂子,你這藕怎麼做的,真是又輕又嫩又甜又香,我吃著說不出的好……最難得是沒澆汁都那麼好吃!比起來,從前吃的,都嫌膩了!」

「那是藕好。」蕙娘笑著說了一句,對大少夫人的提議,並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望著長輩等她們發話。

權夫人和婆婆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笑了,太夫人輕描淡寫。「那是人家的陪嫁丫頭,去大廚房做廚娘,一天做這麼七八個人的飯,從早忙到晚,不嫌累得慌?我看你還是厚著臉些,以後想吃特製的點心,你就往立雪院遞個話,嫂子面子放在這,難道焦氏還能說不?」

蕙娘自然免不得再和大少夫人虛情假意一番,對這個結果,她是有點吃驚的。甚至對大少夫人主動開口,她都有些想不明白,不過,大少夫人一閃即逝的放鬆,倒是逃不過她的眼睛。

再看看權瑞雨、權季青,這時候就看得出高下了。權瑞雨是把精明藏得淺,面上的古靈精怪下,看得出也是一片茫然:兩房第一次交火,擺明了長輩們偏向二房。現在大廚房出缺,二房願意派人補上,也做了前置文章,鋪墊都鋪墊得夠了。大房認輸也認得非常痛快,甚至反過來為二房鋪路,也算是很有風度了。這時候順理成章,二少夫人從廚房入手,一點點就把家事分過來管了……長輩們才誇完二少夫人,又否了大少夫人的提議,看得出,還是兩人一致商量的結果,這的確是有些令人費解了。

權季青呢,儘管也就比瑞雨大了四歲,可態度穩重,還是老樣子,一雙含笑的眼,似乎什麼都看清楚了,但自然也什麼都不會表示過來。遇見蕙娘的眼神,還是善意地微微一笑,似乎有些話能從態度里傳遞出來,可蕙娘和他不夠熟悉,他的潛台詞,她只能讀出幾層。

等晚上權仲白從外頭回來——他這是又受了推不得的請託,出外給名門世族之家扶脈去了。蕙娘就和他閑聊一樣地,把阜陽侯夫人來訪的事說了。

「姨母挺照顧你的么。」權仲白看得出是很累了,雖不至於直打呵欠,回答得卻也很敷衍。「糖藕方子,給了就給了,你不至於捨不得吧。」

這個人,對於她昨天把糖藕分送各院的事,居然還表示一點讚賞……而且看得出來,並不是故作反話……蕙娘又有點看不出他的底細了,這個權神醫,究竟是裝糊塗,還是真糊塗,她居然竟拿不準。真要糊塗,那也說得通,大少夫人在飲食上拿捏立雪院,他吃得是也不高興,可看她把不快露得太明顯,他倒擰起脾氣了,堅持『你吃不好,那就自己去說』。估計心裡也想著,一家人沒什麼話是不能說的,一旦由他去說,自己就變成媳婦兒的槍了……

可一個能把宮中紛擾局勢看得這麼明白,在昭明末年風雲詭譎的大勢之下,一個人力挽狂瀾硬生生地把權家從魯王那邊洗脫出來,拉成了太子黨中堅的人物,他可能這麼糊塗嗎?

若是假糊塗,她送藕,自然會觸怒權仲白:剛逼退了大房一步,自己就上前去佔位置了,是有些著急。可他又和沒事人一樣,好像根本就看不懂送點心的下一步是什麼似的……

蕙娘也沒有再往下說了,她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一時想想兩重婆婆,一時又想到大少夫人反常的熱情,再想想權季青絲毫都不意外的神情,權仲白的態度……

她覺得,這個良國公府,恐怕比她想得還要更有意思。

蕙娘已經有六七年沒有進宮了,打從昭明二十五年年初選秀起,為了避嫌,她就再也沒進過宮廷一步。當時朝中紛爭不少,皇上身體也不好,哪還有心思打焦家的主意?自然也就不愛聽琴了。要說起來,如今後宮中的主位們,她真正熟悉的,也就是那位即將倒台的皇后了。蕙娘對她的作風,倒是很熟悉的:昔年皇上拿不定主意,還想把她許配給魯王為藩王嬪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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