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玉葉逢江草,凌波橫塘路 第四十章 反擊

雖說權仲白給她討來了『免死金牌』,可蕙娘焉能當真?除非實在是被折騰得起不來的幾個早上,她還是和從前一樣,先去歇芳院給權夫人請安,兩個人再一道走到擁晴院去見太夫人。

權家女眷,生活得一向都很低調,除了權夫人偶然要出去赴宴之外,大少夫人和蕙娘平時無事,是不出門應酬的。連太夫人都不大和娘家往來——也是鎮海侯一向在南邊鎮守,她是遠嫁京城的緣故——這個老太太,平時過得和苦行僧一樣,三不五時就吃齋念佛,就是平時的日子,也多有吃花素的。並不像一般人家的老太太,比較喜歡熱鬧,酷愛將一家人捏合在一起。蕙娘過門也快一個月了,在擁晴院里,除了分家出去的四老爺、五老爺帶著小輩回來請安之外,還沒有撞見過幾個外人。

五月五是大節氣,京城風俗,出嫁的女兒是要回娘家的。蕙娘因是新娘子,頭一年回門次數太多犯忌諱,再說四月里才過門,這天在擁晴院,權夫人就和她商量,「你過門也這麼久了,還沒有進宮謝恩。雖然仲白進去過了,可終究有幾分失禮。宮中賞穿三品禮服,是莫大的臉面,端午節慶,宮中肯定有聚會,若請了你,你還是要親自進宮一趟謝恩才好。」

蕙娘還有什麼話說?她也是在宮中行走慣了的,自然答應下來。權夫人看了婆婆一眼,略作猶豫,又道,「年節下家裡忙,事情太多,我就不隨你進去了。免得輩分放在這,宮裡的娘娘們還要格外招待,那就不是謝恩,是添亂了。」

太夫人眉頭一皺,但她沒有駁回權夫人的話,沉吟片刻,便叮囑蕙娘,「別的猶可,就多年沒進宮,不熟悉宮禮,出錯了也不妨。可你要知道,你男人能夠自由出入宮闈,得到皇上、娘娘的看重,在宮中……」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蕙娘發覺太夫人說話和權仲白有點像,都特別直率露骨。「一直都是很吃香的,各宮妃嬪,想要得他協助的人很多。我們身為臣屬,後宮風雲,不能插手太深。你只記得『不卑不亢、不偏不倚』這八個字,行走後宮,便不至於出太大的差錯了。千萬不要無端為仲白許諾什麼,他身份敏感,有些事,寧可得罪人,我們也不能插手。」

雖然不是功名中人,但高高在上,身份和一般醫生想必,簡直是雲泥之別,一方面固然是權仲白醫術、家世都很超群,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聖眷獨寵,權仲白幾乎就是他的唯一一個醫生。這樣的信任,在一般朝野百姓中,等於是對醫術的保證,可在後宮中意味著什麼,有時候還真說不清。蕙娘眼神一沉,「媳婦一定小心行事。」

「寧妃也算是我們家的親戚。」權夫人插了一嘴,「稍微多說幾句話,倒也無妨。」

太夫人看兒媳一眼,不說話了,權夫人笑吟吟的,卻也不曾開口。屋內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蕙娘見時辰有些晚了,老太太又還沒有端茶送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道,「說起來,這幾天沒見到雨娘和幾個弟弟。」

「雨娘在學繡花呢。」提到女兒,權夫人的笑意一下就更柔和了。「幼金最近要開蒙,光認字就認不過來了。剩下那兩個,來給我們請安的時候,你還睡著呢。」

見蕙娘面色微紅,她笑得更開心了,連太夫人都露出一線笑意,「新娘子就是臉嫩,其實這有什麼的,誰沒年輕過呢!」

蕙娘不敢再和太夫人、夫人說這個話題了,她慌忙抓住了權夫人的上一個話尾巴,「雨娘學到哪一步了?我看著她還沒學到錯金法,上回在這裡,還認不出來扇套上的手法呢。」

權夫人和婆婆對視了一眼,她又是笑,又是嘆。「這個小妮子,最愛耍滑偷懶,綉活上我們都管得不嚴格,直到這幾年才開始抓的,怎麼說也要過得去不是?非但錯金法沒學,連亂針綉都才是初涉門堂呢。」

大家把話題岔開了,就談起最近思巧裳的衣服,「都說北奪天工南思巧裳,其實現在兩邊在南北的分號都是越來越多。思巧裳因為你那條星砂裙子,去年在京城足足開了有三間分號,生意都很不錯。今年又出了個貼葉裙子,不過,好像是往吳家送了花色,就沒見往我們家來。」

商人們一向是最勢利的,權家作風低調,蕙娘身為新婦不能常常出門,送她又有何用?一般的花色,做個人情也就罷了,貼葉裙這樣的新鮮花樣,給蕙娘送了,只怕吳嘉娘就不會上身,可也不能兩頭瞞著……真是商人面、孩兒臉,都是說變就變、喜怒無常……

蕙娘滿不在乎,她隨手撣了撣自己的羅裙,權夫人和太夫人眼神落到她身上,究竟也忍不住帶了三分欣賞:權家四個兒子生得都不錯,權伯紅也算是個出眾的美男子了,大少夫人站在他身邊,免不得有些黯然失色。這個二少夫人,論起容貌來,真是一點都不比仲白差。更勝在很會打扮,今天這條天水碧羅裙,安安靜靜一條素色羅,坐在當地就像是一泓水,越發顯得她膚色勝雪,再配上玉色小衫,掐腰一握,新婦慣梳的百合髻……真是雅倩清爽。在這酷暑之中更顯得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光。這份打扮的工夫,不是十多年富貴地里熏陶,就實在是養不出來。

權瑞雨也算是很乾凈清爽、漂亮雅緻的小姑娘了,她姐姐還要叮囑她「得了閑你多瞧瞧二嫂的裝束,冷眼能學一點,將來走出去大家都只有誇的份」。她本來還真有心思學學呢,可沒想到二嫂過門第一天,兩個人就鬧了個滿擰。她是有一點脾氣的,這一個月來,雖然漸漸地心裡疙瘩也解開了,可見了二嫂啊,也就是氣氣問個好罷了,雙方都沒有更多的表示。今早在擁晴院見到蕙娘的裝束,她心裡雖也喜歡,可又不好細問,只得自己在屋內亂翻,還問丫頭,「我記得我有好些天水碧的裙子、對襟衫的,這會都藏到哪兒去了?」

她丫頭還好奇呢,「去年您還說天水碧顏色太淡,讓都收起來呢……還真不知收到哪個箱子里去了,得慢慢地找。」

權瑞雨撇了撇嘴,有些沒趣,「算啦,別找了,找到了也穿不出去……」

可想到二嫂端坐在母親下首,全身上下,只有腕間發里兩點金光點題,餘下通身竟無一點裝飾,純是玉色配綠色,真真是一打眼就覺得人比衣裳還白,又被衣裳襯托得更白……她又改了主意,「難道這顏色就許她穿?——你還是找找吧!」

正跟這折騰呢,那邊有人來送東西了。是立雪院里新來的陪嫁大丫鬟,穿得倒挺樸素的,一開口態度也很和氣。「我們少夫人打發我送個荷包給姑娘玩,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少夫人身邊專給她裁衣裳的瑪瑙得了閑無事做的,聽說您最近正學亂針綉,也許能用得上……」

這話一出口,連權瑞雨的丫鬟都知道厲害,她手裡還抱著一條天水碧紗裙呢,聽得都住了,見雨娘沒收,便直給她打眼色,權瑞雨當沒看見,沉吟片刻,她還是矜持地取過了荷包。「代我謝謝二嫂。」

把丫頭給打發走了,她拿著這荷包左右一看,也不禁嘖嘖連聲:這一片亂針法綉成的平湖秋月,連她都能看出來,是難得的佳作。

再把荷包由里到外一翻,小姑娘喜上眉梢:這個亂針綉,沒有鎖邊,內囊線頭還在,一抽就鬆了……隨意抽掉一兩根線,自己在先生跟前細細地綉上了,誰能說那不是她做的?

連她丫頭都高興:總算是不用做綉活兒了。她很說二少夫人的好話,「看來,是早就想和您和好了,本來那也就是一句話說岔了的事。人家也想介面呢,話又被人堵了……」

權瑞雨第二天見到蕙娘,當著祖母和母親的面,她自然沒有道謝,但對嫂子的態度,就要親密得多了。「嫂子,你這一身又配得好看,難得家常穿的葛布衣裙,看著都別出心裁呢——最難得是涼快。怎麼搭配的,你教教我。」

這倒是正經事,女兒家會打扮不會打扮,差得遠了呢。太夫人和夫人都說,「是該多和你二嫂學著點。」

蕙娘也笑了,她仔細地打量了權瑞雨幾眼,「天氣熱,花紋就素凈點,大紅大綠的不上身了……可要怎麼打扮你,我一時也說不上來,這樣,一會你跟我回去,也到立雪院里坐坐、看看,我讓丫頭們給你參謀參謀。她們一天閑著,就最愛打扮我取樂了。」

雨娘不敢就應,先看母親,見母親含笑微微點頭,她不用上課自然高興,卻還要拿捏架子,「我一會練幾頁字,練好了瞧瞧時辰,如有空就過來。」

回到屋裡,硬生生是多等了一個時辰,這才往立雪院過去。蕙娘自然早在屋內等待了。權瑞雨好奇地東張西望,「這屋裡可是大變樣了呢。」

從前這裡是二哥住所時,她覺得立雪院實在很大,大得擺個藥鋪用的櫃檯進來都塞不滿。可現在多了個嫂子,空間一下就顯得不夠了。屋裡滿滿當當,塞的都是各式小玩意兒,屋角的冰山被紗罩著,紗罩後頭有個小小的風箱,上頭還懸了一條細線,因做得小,看起來玲瓏可愛,權瑞雨一拉那線,便覺得一陣涼風透過冰山,吹得遍體生涼。最難得風箱本身輕巧省力,聲音又小。她不禁贊道,「真是想得巧。」

「不值錢的東西,就一個想頭難得罷了。」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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