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寧小誠起早去上班, 吹著口哨溜溜達達去地庫取車,迎面撞上樓下的鄰居,鄰居是個老阿姨,六十多歲, 老兩口住, 比寧小誠搬來的還早。
「哎呦, 小寧啊, 去上班?」
「劉姨, 早上好。」寧小誠信步過來, 笑著跟老太太打了個招呼。
老太太親切地拉住他:「阿姨還想去找你呢,好幾天沒看見你了。正好碰上, 有點事兒想跟你說。」
「我前幾天在我父母那兒住來著, 剛回來,您說。」
「是這樣的,你也知道,現在家裡就我和你叔叔兩個人住, 有個女兒在澳洲留學,現在留學回來,找了份工作,以後就一直留在我們老兩口身邊了, 她回來我們想給她弄台車開, 但是直接買太好的,怕小姑娘毛手毛磕碰了,乾脆我和你叔叔商量給她買一台二手車先練著, 哎呦,現在二手車市場特別亂,阿姨前幾天去看了看,一直拿不定主意。」劉阿姨笑呵呵地,有點難為情。
寧小誠沒太懂鄰居劉阿姨的意思:「……您是想讓我幫著去看看?」
「不是不是。」老太太往旁邊的車位上一指,商量道:「我看你車位上這車停了有兩年了,也沒人動,是不是你家裡誰閑置的?要是留著也不用,能不能賣給阿姨,紅顏色適合小丫頭,你人品我也信得過,價錢肯定虧不了你。」
「嗨——」小誠還以為什麼事兒呢,客氣拒絕:「阿姨,這車我沒想賣,這樣吧,您要信得著我,我幫您留意著,有合適的告訴您,不就女孩開嗎,安全乾凈就行。」
他現在除了偶爾炒股以外,在潤萊乾的就是汽車品牌代理運營,手裡資源還蠻多。
老太太不甘心,想拉一拉好話說服他:「阿姨可不就是信得著你嗎,也知道你不為錢,要不也不能這一大早就來找你。我真就是很看好你這台車,心裡踏實。」
小誠撓了撓眉心。
他笑一笑,話點到為止:「阿姨,這車我不為錢,為個念想。」
「哦——」老太太也是個精明人,一聽他話里這意思,就明白了:「那行,你先忙,有合適的幫阿姨留意著,告訴我一聲。」
「哎,您放心。」
小誠走了,老太太挎著包,又不捨得地看了看那輛小紅車,嘆口氣。
這車是蔣曉魯當時走前賣掉的,一部分是想賣了還解聘的違約金,一部分是她手裡想留點現金。
打聽到二手車市場,魚龍混雜,人家踢了踢車胎,想敲她一筆,蔣曉魯心裡糾結,兩難的時候,寧小誠掐了煙,跟車老闆一招手。
這錢我給你,你把她那台車接了。
老闆也不是善茬,兄弟,你這是想借著我泡妞哪?
小誠懶懶一笑,甭廢話,該給你的都給你,也不用你往外賣,就是幫忙找個下家先收著,回頭跟我更名,手續費我拿。
老闆看看寧小誠,呸地吐了煙頭,成交。
這車在他家樓下一停,就是兩年。
兩年了。
小誠抬頭在後視鏡打量了一下自己,愁的直嘆氣。那天跟朋友一起吃飯,有人說,誠兒,我看你怎麼有根白頭髮呢?是不是身邊沒個女人幫扶著,操心啊。
說完大家呵呵傻笑,誰也沒當回事。偏偏一句醉話,小誠還真就記在心裡,挺在意。
早上起來洗臉刷牙的時候總照鏡子,扒扒頭髮,摸摸下巴,老嗎?還行啊,他一直挺注重這事兒的,畢竟男人,最怕的就是中年發福。
四十歲不到,腆個啤酒肚,一查高血糖高血脂外加脂肪肝,這可不行。
他這兩年煙抽的少了,酒也喝的少了,偶爾起早還能跟著人家警衛連戰士出操跑兩圈,晚上踢踢球,始終勤鍛煉著。
這兩年也很累,簽了賣身契,給人家打工,常常廣州香港往返,他最近在跟趙合平談轉讓,想把元升號的股份推了。
老趙自然願意接受,再三確認:「你可真想好了?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當初下了那麼大本兒,這時候賣了,相當於白忙活了。」
對商人來說,不賠不賺,就算虧。
小誠往茶壺上澆著熱水:「想好了,總這麼來回跑,我也受不了,你這一攤事兒就夠忙活的了,我也不願意跟華康打交道。」
老趙傾身,和他說私話:「你這勁兒,還沒過去哪?」
「呵,當初接……」小誠抿了口茶:「也是賭氣。」
趙合平表示理解:「行,那我就回頭讓人做個評估,把合同簽了。」他於情於理算得上寧小誠半個大哥,看重他人不假,想物盡其用也不假,實則還是蠻關心他:「誠兒,你也不小了,以前咱不說,現在也該考慮考慮自己了,你嫂子上回還跟我說想給你介紹個人,家裡是廣州一個地產商,很不錯,要不抽空你見見?」
小誠擺了擺手:「現在不想這個,替我謝謝嫂子了,我……配不上人家姑娘,就一顆老白菜泥地里滾,以後再說吧。」
他不願意,老趙也就不再提了。
……
誰都看的明白,寧小誠之所以這麼孤著,可不就是等嗎。
不是他給人家一句痛快話,是他在等蔣曉魯給自己一句痛快話。
哪怕她又再婚了,或者找了另一半,寧小誠也就死心了。
偏偏,蔣曉魯沒有。
她越沒消息,寧小誠越等,心裡越焦灼。
記得那是她走的第一年,大冬天,快過年了。
年前組織了一批老文藝家的迎春會,武楊的媽媽是知名大青衣,受邀上台,圖個喜慶氣氛唄,他們這幾個孩子也沒事幹,就在劇院外頭看熱鬧。
車裡烘著暖氣,一直點著火兒。
沈斯亮和武楊坐在前排。
寧小誠躺在後排,兩隻手交疊,正在抱肩睡覺。
沈斯亮說,你把我棉襖給他蓋上,這孫子矜貴,別凍中風了。
武楊回頭把棉襖糊在寧小誠身上,回頭看了一眼,低叫旁邊人:「斯亮,你看他睡覺怎麼還笑呢。」
沈斯亮回頭,又轉回來,漫不經心:「夢見誰了唄。」
「不能吧。」武楊不信邪,「你怎麼知道?」
沈斯亮在武楊耳邊嘀咕了幾句,武楊悶樂:「能行嗎?」
沈斯亮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勵:「肯定行,你試試。」
咳咳。
武楊捏著鼻子,一隻手伸進棉襖里,不輕不重壓在寧小誠胸口,故作女聲嗲氣:「小誠哥?」
「小誠哥——」
夢裡寧小誠嘴邊笑意更濃,無意識伸手在胸口撈了一把。
沈斯亮和武楊笑瘋了,砸著方向盤,沈斯亮還使壞:「你摸他,摸他。」
武楊忍著噁心還在寧小誠胸口揉了兩下,寧小誠一把扣住粗糲大掌,睡夢中嘴裡還念叨著;「別鬧——」
原本該是溫溫軟軟的細膩觸感被粗糙代替,這,怎麼還摸著不對勁呢?
寧小誠倏然睜開眼。
武楊老繭大手蟄伏在他胸口,可給寧小誠噁心的夠嗆。
武楊和沈斯亮終於樂出聲,瘋狂嘲笑他。
寧小誠躺在后座,抬腿就賞了一人一腳:「操!」
「沒事幹逗著我玩兒哪?我告訴你哥們現在可不禁勾搭,惹急了晚上我上你家睡覺去。」
武楊問:「小誠,你夢見什麼了?怎麼還笑呢?」
寧小誠打了個呵欠坐起來,醒了醒神,沒答:「老太太還沒出來呢?」
「沒呢,要不咱進去看看,反正待著也是待著。」
「你倆去吧,我在外頭抽根兒煙,一會兒進去。」
沈斯亮和武楊下車了。
寧小誠在後頭抹了把臉,把車窗降下來一道縫,點了根煙。
他剛才夢見蔣曉魯了。
夢見蔣曉魯回了青島,當起了小城姑娘。穿著花裙子,耳朵上別著一朵雞蛋花兒,天天在海邊玩沙子。
踩水踩的高興啊。
他還夢見她天天去海鮮市場買魚,認識了一個魚老闆,老闆喜歡她,每天都給蔣曉魯多稱二兩,倆人一來二去的勾搭起來,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蔣曉魯從此當上了海鮮市場的西施。每天穿著膠皮水靴子,帶著手套,跟著魚老闆在攤位上給人家稱海鮮。
他氣壞了,指著她,氣急敗壞:蔣曉魯我以為你多有出息呢!這怎麼嫁了個倒騰海鮮的呢,你跟我離了,哪怕跟著華康也行啊!天天早起上貨覺都睡不好,你多遭罪啊。
她在夢裡清脆罵他,呸,你管得著嗎!我就愛吃海鮮,我就愛賣螃蟹!
再一夢。
夢見一個最平常不過的晚上,兩個人並排靠在床頭,他側身翻一本書,她坐著玩手機,玩累了,用腳趾碰一碰他,形成某種默契似的,他坐起來,她順勢仰躺在他腿上,閉著眼。
他得給她滴眼藥水。
剛開始沒經驗,他一碰她,她就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