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蔣曉魯失業的起因是換了老闆。

年後上班的第一天, 是要開春季例會的,每年公司的人事調動都要在這場例會上說,順便鼓舞士氣,繼往開來,安排下個季度的主要業務和彙報工作。

蔣曉魯一進辦公室, 出乎意料的熱鬧。

誰都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嘈雜吵鬧, 兩三一夥, 有人焦急,有人興奮。

蔣曉魯進去笑盈盈和大家打個招呼,還不明就裡:「同志們,過年好啊!」

「蔣姐!」

「蔣總!」

「蔣兒!」

幾個平日里好八卦的人看見救星似的瞬間把她包圍, 七嘴八舌傳遞消息:「你聽說了么?咱要換老總了, 周總監也要跳槽了。韋達這回是大換血啊!」

蔣曉魯還拎著包, 連辦公室都沒進:「真的假的?」

「真的!老何主動辭職去了民營銀行當副總,文書都公開了,剛才董事會高秘來通知, 九點半開大會,宣布新人事安排。」

在公司待了這些年,誰心裡沒幾個道道, 都有數著呢,蔣曉魯問:「還是因為上次審計查出缺口那件事?」

「這是咱們猜的,具體原因咱們誰也不知道,但差不多就是因為這個, 董事會有人和老何不對付,一直在拿這事兒搞他,加上現在嚴肅內部風氣,這回是狠心要治一治了。」

換了誰當董事長對他們這些人影響並不大,都是每個月領工資,跟誰幹活都一樣,蔣曉魯抓住重點:「那你們是聽誰說老周也要走?」

幾個婦女嗨了一聲,各懷心思:「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何跟周至行關係那麼好,他都走了,剩下這個能不走嗎?」

這話一半也是說給蔣曉魯聽的,帶著虛情假意地擔憂,帶著私心地幸災樂禍。

你跟周至行那麼好,一手把你提拔起來的人物,現在他要走,你這個位置怕是也危險。

說話間,有人敲敲門:「各位,樓上開會。」

蔣曉魯多驕傲地一個人,聞聲——

鎮靜笑笑,從容地拿出包里的筆記本,隨著大流進入會議室。

開場就是董事會高秘微笑著宣布老何辭掉董事長一職,由新高管陳豐繼任。

新董事長排場還不小,非得等到人都齊全了,文書宣布完了,才繫上西裝紐扣緩步進來。

一進場,又是幾句下馬威:「很高興能和在座的各位一起共事,我希望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會做的更好,當然,我們也會一改從前,用嶄新的面貌來繼續新一年的工作。」

「上任之前,我仔細地翻閱了你們每一個人的成績,資料,工作經歷,以及失誤。我也能準確地說出你們每一個的名字,我也希望日後你們可以像我了解你們一樣來了解我。」目光頗具壓迫地在每個人臉上掃過,新來的董事長很享受這種領導力,手微抬,示意秘書:「高秘——」

立在旁邊的女人穿著襯衫短裙,極其公式化地翻開文件第二頁:「好的陳總。」

「那麼我來繼續宣布幾項人事任命。」

第一項,韋達下屬一部保留,二部三部整合,統稱業務部,總監由董事會新派遣的方女士擔任,二部總監任副總,原三部總監周至行先生已於日前辭職,另謀高就。

蔣曉魯一聽,就知道這回算完了。

與此同時,又下了幾項新的考核制度,所有續簽合同的員工一律暫停簽約,等候高層考察,所有實習生實習期到,不得直接進入正式工作崗位,皆由陳豐及董事會對其工作和業務能力考察之後再定。

哀鴻遍野,抱怨連天。

散會之後,樓梯間嘈雜,已經有不少人自危,或者動了別的心思,想跳槽離職。

「反正合同期也到了,續不續簽用不著他們來定,大不了辭職散夥兒唄。」

「你行,年輕,去哪兒都有道理,我不行啊,孩子一個月補課就四千,算上房貸,我這要丟工作了,我家那口子非跟我急不可。」

「唉,老周這事兒做的可太不仁義了,別的不說,這不把蔣曉魯坑了嗎,全公司上下誰都知道他偏著她,方琳和他以前那恩怨……搞不好這次全算到她頭上,聽說蘇鴻珊在上海把婚房都買好了,新工作也安頓了,就等著他過去呢。」

「風水輪流轉,蔣曉魯跟著他幹活的時候該得的也都得了,也該殺殺威風了。」

「趕緊回去吧,一會兒高秘要跟陳總下來。」

「對對對,我得把我電腦里那鬥地主刪了。」

蔣曉魯回到辦公室,入眼帘首先就是老周在辦公室有條理整理自己私信物品的身影,她在椅子里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去看看他。

一推門,老周抬了抬眼皮,手上的活兒沒停:「想罵什麼就罵吧。」

他在工作上向來嚴肅,很少笑過,蔣曉魯搖搖頭:「沒什麼想說的,就是想來問問你,真走啦?」

「走了。」老周卷著襯衫袖子,隨手往箱子里扔了個相框:「我知道你想什麼,怪我沒提前跟你透風,蔣曉魯,這事兒我沒法提前跟你說,我要有下家,跟人家談好了,可以帶著你走,但是我去上海是奔著結婚去的,鴻珊找的那份工作是公關,以後家都安在那兒了,怎麼跟你說啊。」

新老闆沒就任,老員工就帶著人辭職,這是示威,不符合行規。

都說人情涼薄,總要自私一點,顧著自己,就不能顧著別人。

收拾收拾著,老周低低咒罵了一句,氣不順:「怎麼就是方琳呢。」

多少年前兩個人就是對手,當初一起來競爭總監的位置,老周用了手段把方琳踩下去,如今換她來坐這個位置,想她善待三部員工,天方夜譚,老周心裡也很愧疚。

「誰都一樣。」蔣曉魯尷尬站在他辦公室里,「我不怪你,本來嘛,工作就是各憑本事,各謀出路,就是覺得你走了,有點……嗯,有點不舒服。畢竟一起共事那麼長時間,還是挺捨不得你的。」

老周笑一笑,拉開抽屜,拿出一隻細長的黑色方盒:「給你的。」

蔣曉魯故作輕鬆:「幹嘛,臨別贈禮?」

「算是吧。」老周推過去,「當時干這行都說要體面,男人注重這個,怕以後跟人簽合同的時候露怯,當時花了我兩個月的工資,很多年了,從來沒用過,送給你當個紀念。」

蔣曉魯掀開盒子,是一隻萬寶龍的鋼筆。

「不管怎麼說,跟你在一起工作這幾年,挺愉快的。」老周攤了攤手,「一個容易溝通的工作夥伴,遠比選擇一個婚姻對象要困難。」

手撐在桌面上,老周借力站起來,抱起箱子:「蔣總,再見了。」

蔣曉魯給他拉開辦公室大門,洒脫道別:「周總,一路好走。」

……

蔣曉魯是個很容易適應環境的人,不就是換個老闆嗎,只要她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規規矩矩領自己那份該得的,誰都無所謂。

她心理建設做的很好,可天不遂人願。

新換的方總監是個女人,還是和上一任老闆有過過節的女人,都說一山不容二虎,她來的第一天,就毫不拖泥帶水地把蔣曉魯業務經理的職務拿掉了,用了一個小組負責人的頭銜來替換。

美其名曰,便於高層管理員工。

緊接著,方琳頻頻出招,開始對業務部進行改革,禁止任何負責人針對客戶進行單獨業務,所有資源和進行中的項目必須整理出詳細資料交到她手裡,由她分配。

這碰了蔣曉魯的忌諱。客戶人脈都是她這些年辛辛苦苦跑來的,我的資源,憑什麼要拱手給你?

這天,兩個人又在辦公室里發生了爭執。

方琳是個四十齣頭的女人,丈夫在國外,沒有孩子,短髮,說話做事很雷厲風行:「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的方案是經過董事會決議,陳總簽字的,你有問題,可以去申訴,而不是遲遲不交試圖在我這兒找公平。」

蔣曉魯掛著胸卡,和方琳對峙著,不肯讓步:「所有客戶資源都是證明一個人能力的最好體現,你這樣會讓他們心裡非常不平衡,工作沒法開展。一個一直負責房產項目的現在去負責保險,干保險的又去搞證券,我沒法帶。」

「你帶不了有人能帶,你可以辭職。」一句冷冰冰地話。

方琳說完,又往回拉了拉:「蔣組長,我知道你對我拿掉你業務經理的事情心裡還有芥蒂,但是我們都為了工作不是嗎?」

女人之間總是有一種神奇的氣場,合得來,第一眼就知道,合不來,相處時間再長也沒用,只會加深矛盾。

方琳是一直不服氣蔣曉魯的,年紀輕輕做經理,老何在任之前,她的人出了那麼大紕漏竟然只是罰了她幾個月的獎金,仗著老周護短以外,無非就是嫁了個有名有姓的老公。

方琳在職場上是屬於一步一步打拚起來的,難免對蔣曉魯有誤解:「蔣組長,我不瞞你,你也知道,現在招聘用人趨向於高學歷化,咱們公司最近這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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