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寧小誠這事兒說出去可能要被人樂掉大牙了, 眼睛專註看著路況, 其實他腦子裡一直在琢磨, 時不時還側頭。

蔣曉魯坐在旁邊,很氣惱:「你別笑了!」

「我憋不住。」寧小誠難掩無奈,開著車, 自言自語:「這叫什麼事兒啊。」

這叫什麼事兒,跟自己老婆親熱的時候被老丈人打斷, 還是個多少年沒見過面的。

哭笑不得。

時間倒回半個小時之前——

「你是蔣曉魯嗎?」

蔣曉魯稍稍坐起來:「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我是……」婦女在電話這頭也不知道怎麼說, 支支吾吾地:「我是你爸爸的妻子。」

蔣曉魯腦子裡的彎兒沒轉過來,啥?

「趙襄萍, 蔣懷遠的妻子。」婦女平靜下來,意識到可能太直白,放緩了語速。「我是偷著給你打這個電話的,可能嚇著你了。」

蔣曉魯雖然震驚,但心裡已經預感到可能是蔣懷遠遇上了什麼事:「您說吧, 我在聽。」

「我和你爸爸現在在北京,他病了, 骨髓瘤腎病,醫生說不太好,其實已經有段日子了,是實在撐不住才來的,他不讓我打擾你,也不許我聯繫你, 大夫讓住院,押金交了一萬多,這幾天算上藥和各項檢查的錢,家裡積蓄已經差不多了,後期可能還得手術,孩子,我是真沒辦法了……」趙襄萍說著說著就控制不住的掉眼淚:「我跟你說,不為讓你拿錢,好歹你過來看看他,要是能幫就幫一把,這麼多年他一直都特別想你,我也知道你們父女倆的事兒我插不上嘴,但你說,他人現在躺在那兒,萬一將來真有那麼一天,這是他一輩子的遺憾。」

趙襄萍這話說的,一半真心真意,一半也存了些自私。

為生活奔波的婦女,沒有孩子,丈夫這一病花了兩人存了這些年的積蓄,不治了,不忍心,接著治,老家的房子就得賣了。

賣了以後,你讓老兩口住在哪兒?

治好病,能剩下錢,是最好,可你剩下的,在哪兒也不夠再買一個小窩;治不好,蔣懷遠就算真留不住了,她一個女人,難不成最後去養老院?

思來想去整整一夜,趙襄萍還是決定打這個電話。

不管蔣曉魯認不認蔣懷遠,試一試,總有個機會。

哪怕她不出錢幫忙也無所謂,來看一眼,讓她知道你爸爸這些年其實日子過的也就這樣,更沒有把你忘了,算她為蔣懷遠盡一份妻子的責任。

可蔣曉魯是個多重感情,多實在的一個人哪。

一聽,緊著問:「在哪個醫院?」

趙襄萍說:「X大附屬醫院。」

蔣曉魯前陣子才去過的地方,她應了一聲,說我這就去,電話就掛了。

手機扔在床上,她和寧小誠面面相覷。

屋裡很安靜,電話那頭說什麼小誠全都能聽見。

互相看了一會,小誠嘆氣,起來穿衣服:「走吧——」

蔣曉魯整個人都是懵的,忡怔問:「去哪兒啊?」

「醫院啊。」小誠系著皮帶,用嘴叼著襯衫:「你不說你這就去嗎?」

蔣曉魯茫然看他:「我說了?我剛才說的?」

完了,寧小誠這才反應過來,蔣曉魯嚇傻了。

他單腿跪在床上,俯身盯著她,拍拍她臉:「剛才到底誰給你打的電話?」

「哦,哦——對。」蔣曉魯也爬起來,「得去看看。」

從接了電話到現在,也就幾十秒,像做了一場夢似的不真實。

胡亂抓起一身寬鬆的運動裝,套上,蔣曉魯就跟著小誠出了家門。

到醫院樓下,都是拎著晚飯的家屬和病號,問清楚哪個病房,蔣曉魯又不敢上去了。

「我……要不……不去了吧?」她踟躕,「去了說什麼?」

「該怎麼說就怎麼說,電話都打了,不去看不合適吧。」寧小誠跟在她身後,也不強迫。「你家裡的事兒,隨你。」

蔣曉魯想了又想,還是進了電梯。

樓上,蔣懷遠還在和旁邊的病友說話呢,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渾然不覺。

「多大啦?」他慈愛看著病友床前的小孫女。

「六歲啦!」病友今年七十多歲,腎結石住進來的,平日里有老伴和兒子輪流照顧,兒子忙,每天只在晚上來,今天小孫女放學早,就接來一起看爺爺。

病友和他說起話來:「夥計,你是從哪兒來的?」

蔣懷遠靠在病床上:「青島。」

病友點點頭:「哦,就你和老伴兒兩個?我看這幾天她一直伺候你,對你可好啊。」

蔣懷遠靦腆笑:「嗨,互相幫襯著唄,她人不愛說話,但是對我沒說的。」

病友又問:「家裡孩子幾個?」

蔣懷遠默了默,又笑起來:「就一個,女兒,平時工作忙,怕她惦記,也沒敢跟她說。」

「女兒好,女兒貼心。說是忙,心裡肯定著急呢。」病友也不傻,見蔣懷遠神色躲閃,就知道家裡肯定有矛盾,往回拉話題:「其實啊,咱們這個歲數病了不一定非得麻煩孩子,有醫保,也方便。孩子一天天那麼忙,來幹什麼啊。」

「對,對。」蔣懷遠配合著,哂笑。

蔣曉魯站在病房外,隔著小玻璃。

趙襄萍雙手握在一起,不知所措:「人多,這周要等大夫會診,看看情況,能不能手術要下周才能知道。」

「有多長時間了。」蔣曉魯問。

「唉……要真說起來,有半年多了,在青島治了幾個月,他也不太上心,就給耽誤了。」

趙襄萍沒想到蔣曉魯來的這麼快,心裡激動,說話很急:「其實以前那些年,他來北京看過你,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幾次了,但是你母親怕影響你學習,從來沒讓你見過,每次給你帶的蘋果,桃兒,還有蝦,怕不新鮮,都是用箱子裝了乾冰帶去的。」

「可每次去了,兩三天,又是怎麼拿去怎麼拿回來的。蝦也慪了,蘋果也爛了。」這話,趙襄萍只說了一半。

還有每次蔣懷遠偷著用信封包的錢,他背著她攢下來的。

女兒要上初中了,是一份,上高中了,是一份,上了大學,又是一份。可從來就沒送出去過。

「人老了,心裡想的多,都已經來這兒了,不見見你,他心裡肯定難受。」趙襄萍始終穿著那件呢紅外套,小心翼翼地,「你……進去看看?」

蔣曉魯始終看著小玻璃里的人,看著看著,忽然低說了一句「對不起」,轉頭就走。

寧小誠一皺眉,迅速跟過去。

這一走,趙襄萍心涼了一半。

蔣曉魯站在走廊拐角處,眼睛通紅,捂著嘴,死死不吭聲。

小誠疾步走到她面前:「不想進去了?」

「不是……」蔣曉魯痛苦搖頭,眼淚噼里啪啦地砸下來,話都說不完整了:「機場……我見過……我沒……沒認出來……」

泣不成聲,悔不當初。

寧小誠沒聽明白:「什麼?」

蔣曉魯捂著嘴,哆嗦著,心裡急的只跺腳:「我,我見過……」

小誠明白了:「你在機場見過他們?」

蔣曉魯用力點頭,趙襄萍穿的那件紅外套,病房裡搭在椅背上的卡其色夾克,她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拿著行李,跟保安問路,問的就是這個醫院。」蔣曉魯恨自己啊,「我就在他們後面,還……還看了半天……」

蔣曉魯哭的絕望:「我要是知道,肯定不走……可是,可是,我認不出來了……」她手足無措地看著小誠:「他變樣了……」

變老了,變矮了,變的和記憶里的人一點都不一樣了。

他微信頭像始終是停留在她三歲那年,他抱著自己意氣風發的樣子。

寧小誠心裡也挺難受,走廊人來人往,他拍拍曉魯的肩膀,讓她把臉埋在自己身上哭。

「人都有老的那天,他不可能永遠都是你想什麼樣,就是什麼樣,這麼多年沒見過,認不出來很正常。」他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你看你小時候,這麼多年沒見過,長大了,冷不丁一看,我也認不出來。」

「不是不是!!!」蔣曉魯死死抓著他的背發泄:「那不一樣!」

寧小誠摸著她腦袋:「那你現在怎麼辦?走到門口了,再回去?」

蔣曉魯沉默了一分鐘,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你能陪我進去嗎?」

「行。」小誠用手給蔣曉魯擦眼淚:「那進去別哭了,裡頭那麼多人,也不是什麼疑難雜症,你這一哭,反倒嚴重了。」

見兩人重新走回來,趙襄萍忽然從門口的長椅上站起來,本來都不抱希望了,眼裡閃著高興淚花。

蔣曉魯和她點點頭。

「哎。」趙襄萍激動走到門口,擰開病房門:「老蔣。」

蔣懷遠正在給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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