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陸晏棠的父親曾經是沈鍾岐的部下,可以說沈鍾岐是看著陸晏棠長大的,到了陸晏棠十六歲的時候,舉家搬遷到上海,就此斷了聯繫。後來陸晏棠大學畢業,分配工作恰好到軍區總部機關做宣傳幹事,一次開個大型會議的時候,她負責下發整理會議紀要,與拎著公文包的沈鍾岐撞了個正著。

那時候她穿著一身松枝綠,齊耳的短髮,毫不怯場,大大方方喊了沈鍾岐一聲叔叔。沈鍾岐愣了一下,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中尉著實嚇了一跳。

細細打聽了以後才知道,這閨女分到北京工作一個人來闖蕩,父母依舊還是留在上海。

從那以後,沈鍾岐看在老部下的情誼上,多少總是會多關注一下陸晏棠。而且陸晏棠喜歡沈斯亮,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只是那時候沈斯亮身邊有霍皙,心思壓根不在她身上。

後來霍皙走了,沈鍾岐有意把兩人撮合在一起,不湊巧,陸晏棠又去了南京進修,去指揮學院進修參謀業務,這回她回來,已經從昔日年輕中尉變成了幹練少校。

見到霍皙,陸晏棠吃了一驚,霍皙也吃了一驚,不過前者很快就淡定下來,朝她友善笑笑,一點也不見外。

「是來看斯亮的吧?他在裡頭呢,天熱,我去換盆兒水,你先坐。」

聽聽,這話說的,好像她是這個屋的女主人,管著這裡的一切似的。

沈斯亮聞聲趿拉著拖鞋就往外跑,吊著一隻膀子,黑黢黢眼睛盯著她,暗含驚喜笑意:「你怎麼來了?」

他問的高興,可是聽到霍皙耳朵里,就像是自己攪合了他的好事兒似的。她心裡發堵,沒什麼情緒的望著他:「聽說你受傷了,來看你一眼。沒什麼事兒我就走了。」

這是跟誰鬧脾氣呢。

陸晏棠察覺到兩人之間微妙氣氛,怡然一笑:「你們先說話,我去水房。」

沈斯亮順勢摟住霍皙的腰,往懷裡一帶:「不用,把活兒給她,讓她干。怎麼說也麻煩你一下午了,回去吧。」

許善宇沒騙霍皙,他確實傷的挺重,整個左手臂都抱著紗布還有固定板,沈斯亮想把陸晏棠手裡的小水盆接過來,奈何自己沒手,便在霍皙腰上不輕不重的捏了一下,提醒她:「接過來啊,老讓人家端著算怎麼回事兒。」

霍皙抿著嘴唇,沉默接過來。

陸晏棠知道沈斯亮的意思,也不讓來讓去,乾脆就把盆遞給霍皙:「行,那你們聊著,我就先回去了。」

她回屋拿起桌上的帽子,扣在頭上,朝他意味深長的笑一笑:「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說完,她轉身扭著纖腰走了,沒走兩步,還回頭給沈斯亮敬了個禮,蠻莊重:「早日康復。」

沈斯亮微哂,不太自在:「我這德行就不給你回禮了,心意收到了。」

等陸晏棠走遠了,沈斯亮見走廊四下無人,一隻手給霍皙提溜到病房裡,踢上門,把人抵在牆上,低聲曖昧問她:「你怎麼來了?」

「我給你打過電話。」

霍皙垂下眼:「我手機讓許懷勐沒收了。」

沈斯亮親她的手,是真想她:「我知道,我打過兩次,第一回關機,第二回是他接的,他跟我說你這幾天住在他家,讓我甭擔心。沒收就沒收吧,回頭我再給你買,你偷著用。」

其實哪是擔心呢,他就是想看看她,可是人家爹都那麼說了,就是明擺著告訴她,我們閨女不知道你受傷趴在醫院裡,你也甭告訴她招惹她。

霍皙兩隻手還傻乎乎端著盆,便用胳膊肘推搡著他,不讓他靠近:「起開,端著水呢。」

沈斯亮用右手把那盆拿起來擱到一邊,知道她是生陸晏棠的氣了,哄她:「她上午去總辦,正好碰上我爸了,我爸跟她說我趴窩了,她一聽說什麼也要過來看看,我保證什麼事兒都沒有,你不來,我正愁怎麼給她送走呢。」

陸晏棠喜歡沈斯亮,周圍的人都知道她當初是為他去的南京進修,她想配得上他,哪怕那時候沈斯亮已經跟她說的非常清楚,人家也是大方一笑,你談你的,我追我的,再說了,我去南京進修也不全是為了你,總不能放棄一個讓自己進步的機會不是?

陸晏棠做人爽朗,從來不搞背後那一套,喜歡就是喜歡,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喜歡,這樣的女人,哪個男人不欣賞,不敬佩,可要說關係,也就這麼點兒關係,頂多算是男人對女人的一種態度,不討厭,但也不親近。

霍皙也知道陸晏棠的為人,可是心裡就是過不去那道坎兒,這道坎兒有多折磨人誰也不知道,被她放在心裡,自己為難自己。

她轉過頭,這些天積攢著的壓抑,緊張,擔憂的情緒終於爆發,眼圈通紅,可是眼淚死扛著就是不往下掉。

「沈斯亮,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你煩我,討厭我,我還頂著厚臉皮往上貼,之前是尤夢,現在是陸晏棠,你知道現在我覺得自己像什麼嗎?」

「一個大寫的恬不知恥。」

以前她一直覺得,他身邊沒人,她可以試著去靠近他,反正就這一張臉皮,豁出去了,可是後來他帶著尤夢在大院禮堂出現的時候,她心裡咯噔一下,那姑娘那麼年輕,才二十歲,在她眼睛裡,霍皙能看到她當初和自己一樣對他的迷戀和崇拜。

她從來都沒告訴過他,也沒告訴過任何人,其實在後來,尤夢曾經來找過她。

就在她的報社樓下,她穿著白裙子,背著包,一雙大眼睛就那麼可憐巴巴的看著她:「霍皙姐,我知道你和沈斯亮關係不一般,但我是真喜歡他,你把他讓給我好不好?」

「他不接我電話,我找不到他,可是我知道這幾天你一定跟他在一起。」

那是霍皙第一次手足無措,倆人坐在報社的拐角,霍皙坐在地上,半晌才叼著煙說:「那怎麼辦呢,我也很喜歡他。」

什麼都可以讓,唯獨喜歡和愛情,是不能跟人分享的。

尤夢不甘心:「你跟他已經不合適了,我比你年輕,更有競爭力。」

可是你不知道,我認識他的時候,比你還年輕。他對你來說是愛情,是生活中的一種不可或缺,可他對我來說,是她日復一日苟且偷生的歲月中,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當然這話,霍皙沒跟尤夢說。

直到剛才看到陸晏棠,她穿著英姿颯爽的軍裝,能跟他對某個她不了解的話題侃侃而談,兩個人看起來那麼般配,霍皙才是真的退卻了。

她很鄭重的跟沈斯亮說:「以前四五歲吧,我跟我媽住在那種老的庭院里,可能你們這裡叫四合院,就是很多人在一條弄堂里,小孩子每天晚上都能在一起玩兒的那種,很熱鬧,那時候我剛和我媽搬到那兒,我小,不懂事兒,愛湊熱鬧,就拿著玩具出去跟他們一起玩兒,他們不帶我,還潑了我一身水,轉著圈說我是沒爹的野孩子。」

「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野孩子,回家跟我媽說,我媽摟著我半天沒說話,從那以後,我家院門從她下班回來以後就被關死,我再也沒出去過。」

霍皙笑一笑,淺淡道:「後來長大一點,我發現我媽總是趁著沒人的時候看照片兒,那照片有年頭了,她穿著襯衫,跟在一個男人身後,手裡捧著本子,看著看著,就哭。」

「我一直天真以為我爸是真死了,直到許懷勐把我接回來,我才明白他們說野孩子的真正意義。」

「所以沈斯亮,我是真不想,再重複一遍我媽媽的路了。」

霍皙發自肺腑的跟他說真心話:「我知道她是一個好女人,但是並不能抹殺她確確實實傷害了別人家庭的事實,每次許善宇看見我那個德行,我都特能理解他,這事兒換我,我也不平衡,可能會做的比他還要過分,沈斯亮,我是喜歡你,可我也有原則。」

儘力爭取,絕不強求。她這是想走。

一聽這話,沈斯亮就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了,明明跟她解釋過了,可她就是不信任自己。

夏天病房悶熱,人心裡也煩躁,沈斯亮耐著性子:「我跟尤夢的事兒早過去了,當初跟她在一起。」

「是因為覺著她有點像你。」

沈斯亮坦坦蕩蕩的交代。

他和她是在一次年末的彙報演出上認識的,那天去的人很多,軍區各部的負責人,主辦方,很多有名有姓的領導首長都在。本來去看演出這事兒沈斯亮可參加,也可不參加,誰想到那天應邀的劉衛江臨時主持一個會議,把請柬給了他。

他本來不太愛看這些歌舞演出,尋思找個靠後的位置點個卯,中途就溜出去得了,沒想到一入場,多半都是跟他爹關係不錯的,工作上有往來的叔叔伯伯,見沈斯亮來了,一幫人抓住他不放,直接拎到前排就坐。

那場演出的重頭戲就是藝術學院排練的一出舞蹈,叫川頌,講的就是川軍團當年英勇殺敵浴血奮戰的故事,那一排排化著妝的戰士在台上跳的非常認真,配上蕩氣迴腸的音樂,謝幕時博得全場一片雷鳴掌聲。

最後有個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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