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南京祿口機場。

沈斯亮這趟來的急,帶的行李也不多,隨身只有一個行李袋。早上的航班,到達南京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出了站台,有人來接。

對方身量和沈斯亮相當,一身休閑裝,五官線條很硬朗,帶著副墨鏡,正背手在出站口等。

沈斯亮從裡頭出來,對方提過他的行李,多餘寒暄的話也沒說,徑直往外走。兩人步履匆匆,上了車,對方才跟他簡單講了一下彭小偉的情況。

「從發現到現在還沒三個月,先是在省醫院做了檢查,後來說不大好,學校又給安排到了軍區總院,找了專家才敢確診二期,用的葯全都是國外最好的,可眼見著這人就是一天比一天瘦。」

沈斯亮臉色冷峻:「怎麼發現的?他之前就一點徵兆也沒有?」

勞顯開著車:「前一陣兒教學周,他天天在學校里忙備課,我去看過他兩次,他就說腦袋疼,也沒當回事兒,我以為是熬大夜沒休息好,還跟他開了兩句玩笑,第二天上課的時候直接趴在講台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沈斯亮抿唇看著窗外,一言不發。

南京是歷史名城,很有人文氣息,氣候也比北京濕潤,街上種滿了法國梧桐和銀杏,窗外景色飛掠,一下就勾起了沈斯亮大學四年的回憶。

當年,彭小偉在系裡,是除了沈斯亮,唯一一個從北京考過來的地方生,家裡條件一般,爹媽都是高中老師,他從小兒就肯學,好鑽研,為人厚道老實,什麼都好,就是遇事兒悶,太拚命,什麼都想較個真兒,以前哥們一起的時候也勸過他,他嘿嘿笑,也不放在心上,這下倒好……

那時候開學軍訓,剛一開始,沈斯亮這大刺頭兒就把教官惹了個大紅臉,他跟勞顯和教官打架,被罰到禁閉室寫檢討,帶隊的隊長為了整頓風氣,餓了他倆整整一天,到了半夜,彭小偉趴在禁閉室窗戶外頭,從鐵柵欄給他倆塞進來倆饅頭,還有幾個煮熟了的雞蛋。

那饅頭是從食堂偷的,塞作訓服里一中午,一股汗味兒。

沈斯亮和勞顯餓壞了,一邊掰著饅頭往嘴裡塞,一邊跟他說話:「你這麼干?不怕隊長發現?」

彭小偉扒著窗根兒,一嘴地道的京片子:「咱都是北京的,不能眼瞅著你挨餓不是?」

沈斯亮磕開一個雞蛋,樂了:「成,兄弟這雞蛋,不白吃你的。」

從那以後,仨人就成了全系裡最好的朋友,體罰挨罵,得獎表揚,幹啥都在一起。

勞顯知道沈斯亮心裡難受,也不勸他。拍拍他肩膀,往嘴裡塞了一顆煙:「中午吃了嗎?要不咱倆先去吃點東西?」

「先去醫院。」

勞顯把著方向盤點點頭:「行,聽你的。」

……

小偉住在軍區總院的腫瘤科,他正靠在病床上看書,因為動了開顱手術,頭髮都給剃沒了,裹著紗布和固定網,瘦的差點讓人認不出來。

沈斯亮站在門口,低頭緩了一會兒,勞顯說:「你先進去吧,我去找這兒的主任打個招呼,讓他再幫忙照顧照顧。」

勞顯是本地人,家中人脈很廣,為了小偉這病,他沒少幫忙。

沈斯亮等了幾秒,推門進去,一進屋,臉上就掛著痞笑:「怎麼著,都趴窩了還跟這兒用功呢?」

彭小偉愣了一下,隨即驚喜,趕緊放下手裡的書:「你怎麼來了?」

「肯定是勞顯這張破嘴,哥們沒什麼事兒,這大老遠的你折騰什麼。」

沈斯亮站在床邊,俯身看了眼小偉頭上的紗布,挺關切:「縫了幾針?」

「整整七針。」彭小偉指著床邊的椅子讓沈斯亮坐,終於露出個開心笑容:「就這,還說等半個月要再給我開一次瓢呢,受不了了,好壞,就這麼著吧!」

沈斯亮坐在他旁邊,環顧屋裡一圈:「邢菲呢?」

「剛走沒一會兒,中午回去給孩子餵奶了,下午還能來。」

這樣不是辦法,沈斯亮想了想:「我給你找個人吧,孩子太小離不開媽,邢菲來回折騰也受不了。」

彭小偉落寞一笑,眼神無奈:「嗨,我說找個人,她不幹,非得天天這麼看著,晚上住在我旁邊,說安心,好在孩子她姥姥從鄉下過來了,多少能幫上點忙。」

彭小偉和妻子邢菲是那種一步一步過著苦日子過來的,畢了業,小偉讀研究生留校任教,邢菲是個幼兒園老師,倆人工資都不多,小偉爸媽給孩子拿了筆錢,小偉自己又攢了點兒,倆人結婚第二年才買了個房子算是徹底安家。

好不容易有了個兒子,本以為一家人能幸福和美的過日子,誰能想到頂樑柱卻倒了。

沈斯亮幫不上什麼忙,便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的看著小偉。

彭小偉故意輕鬆打了他一拳,寬慰他:「別惦記了,醫院裡勞顯幫襯著,病房也是單間,大夫護士都挺照顧咱的,這病啊……能好,是命,好不了,也是命。」

以前彭小偉長的胖,白胖白胖的,學校里一搞體能周比期末考試都讓他頭疼,現在呢,往床上一躺,瘦如枯槁。

「來了就不說這些,你跟我講講,這一年多,在北京怎麼樣?」

沈斯亮嘆了口氣,拿起床頭的蘋果削,一邊削一邊給他講故事。

倆人說了說北京的人和事,又聊了聊過去幾年上學的回憶,沈斯亮撿著輕鬆的說,什麼高興說什麼。聊了一個下午,彭小偉有點累了,還是強打著精神問沈斯亮:「那銜兒,還是二毛一?」

上回見他還是兩年前回家看父母時候的事兒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長進。

沈斯亮不太在意,十分低調:「升了,去年年底的時候升的。」

小偉高興點點頭:「挺好,挺好。」

彭小偉知道,他們這幾個人里,自己雖然認學,成績好,但卻不是最聰明的,勞顯和斯亮膽子大,聰明,都比他有出息,可勞顯扶不上牆,畢了業跟著家裡經商,就剩下沈斯亮了。

他家裡背景好,人又有本事,心思深,將來是個干大事兒的料。

彭小偉感慨:「有時候在學校里看見一幫一幫的小夥子,就能想起咱們上學的時候,兩人成行三人成列,你和勞顯在前頭,走在學校里那叫一個颯,多少小姑娘都盯著咱們看,現在……」他重重嘆口氣:「我是真懷念啊。」

沈斯亮明白他的意思。

門口邢菲敲門進來,提著個飯盒,沈斯亮朝她點頭叫了聲嫂子,邢菲對沈斯亮印象不深,只記得是彭小偉以前的同學,結婚的時候隨了個大份子,禮貌的打了聲招呼。

「快坐,你們聊你們的,我去洗點水果。」

沈斯亮站起來:「不了,下午讓他睡一覺,我先回去了。」

走到門口,小偉從床上支起身體,叫住他:「斯亮。」

「嗯?」

「你現在……還一個人過吶?」

沈斯亮拉門把手的動作一愣,隨即朝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好好休息吧。」

門關上,彭小偉嘆氣。邢菲給他整理著被子:「怎麼又嘆氣?」

彭小偉說:「這幾年斯亮過的也苦,他親弟弟出了車禍,死的慘,女朋友因為這個也跟他分手了,身邊一直連個真心疼他的人都沒有。」

「你怎麼知道?他條件那麼好,撲上去的小姑娘肯定少不了。」整理完被子,邢菲又去開窗通風:「再說他弟弟沒了,跟他女朋友有什麼關係?」

彭小偉搖搖頭,雖然知道,也不想跟妻子多講:「你不知道,斯亮這人眼光高,念舊,一般人他看不上眼,他弟弟當年是去找那女孩兒途中出的事,車從高架橋上飛出去,人甩出去老遠。」

車速要不快,人能飛出去那麼玄乎?

可畢竟逝者最大。

邢菲是個樸實女人,從不在背後議論別人講閑話,她勸自己丈夫:「你呀,心眼兒別那麼窄,有惦記別人功夫還是好好保養自己才最重要,你養好病,大家就都高興。」

彭小偉知道妻子這是寬慰他,想讓他開心,他握住妻子的手:「這兩個月,難為你了。」

邢菲眼睛一下就紅了,她貼心的給自己丈夫用毛巾擦臉,笑嗔他:「酸話可別說了,我還是習慣你跟我嘻嘻哈哈的。」

彭小偉閉上眼睡覺,心裡感慨,那句話說的可太對了,患難夫妻,才見真情。

……

從醫院出來,勞顯說帶著沈斯亮吃飯。

沈斯亮不想去,窩在車裡懶洋洋的被NPC環繞的清穿。知道他是看完小偉心情不好,可也不能不吃飯不是?勞顯在路上繞來繞去,想起個好地方。

「咱倆吃涮羊肉去吧,正好我有點事兒想跟你說,邊吃邊聊。」

勞顯說那地方叫總參涮羊肉,就在海福巷,是南京比較正宗的一家吃火鍋的館子,用炭,羊肉也很純正,以前他們上學的時候最愛去,往往一個月才能得著一次的外出機會全貢獻在那兒了,後來改革,不讓再掛總參的名字營業,又改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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