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沈斯亮,寧小誠,那是兩個曾經在總後大院里叱吒風雲的人物。也曾是這高牆後面的一方天地里,眾多子弟心中的傳奇。

那時候公主墳往西一帶部隊大院很多,海軍的,空軍的,一師的,其中,以總後這幫孩子最為出名,為此,民間還流傳著一句諺語。

玉淵潭,門朝北,不出流氓,出土匪!

他們打架,無畏,還沒院子里楊樹苗兒高的時候就敢開汽車連的綠卡車威風凜凜,他們仗義,膽大,熱血,重感情,聽說兄弟挨欺負,敢在夜黑風高的晚上約上十幾個人找院兒外的人茬架,為的就是那份情義,事情鬧大也不怕,堅信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

他們看起來正直,坦蕩,充滿男子漢氣概,可是他們也壞,心眼兒也多,坑起人來毫不手軟,那種壞是骨子裡的壞,是滿不在乎,不不計後果的那種壞。

他們的光榮事迹被很多人知曉,也在後來被人樂道。

他們極具煽動能力,往往是引發事情的開端,他們在這院兒里發動紛爭,引起動蕩,事情被挑起來,變得不可收拾的時候,偏偏這兩個人又置身事外,好像一切與他們無關。

兄弟兩個肩並肩站在外頭,就那麼笑嘻嘻的看著,眼睛裡透著狡黠的光。

後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再提起小誠和斯亮,同齡的孩子都會極為得意的說,那是我哥,我們一塊兒穿著開襠褲長大的親哥。

有人說,這倆孩子,別看平常不聲不響,實際上,那骨子裡,忒精明。年紀不大,可籠絡人心,大勢所趨那一套,其實看的比誰都透。

再後來,人家讀了高中,上了大學。沈斯亮和寧小誠又成了這不大的地方里,最給爹媽長臉的人。

一個去國外念了mf全額獎學金,一個去了南京讀軍校。

有外人眼紅他們兄弟感情等著看他們笑話,把話說的不陰不陽。

都不是當初的小孩兒了,其實誰跟誰當朋友,心裡都有數著呢。這其中那些家族利益,老子的權勢關係,都是以後自己生存的必要條件,以前他們橫,是仗著一個院兒里住著,抱團兒。

現在分開了,作鳥獸散,人情世故,社會險惡,不定變成什麼樣兒了,到時候你且看著,這幫人,還敢不敢像當初那麼囂張。

話傳到沈斯亮耳朵里,人家也只是微微一笑,什麼也不說。

父輩就留下的交情,到了他們小輩這一代,哪能是說斷就斷的。

只等四年以後,寧小誠學成回國,自己做起了投資,瞅准了房地產和風險基金,沒動家裡一分錢,沒用他爹任何關係,短短一年,手裡就攢下了不少資本。沈斯亮在南京讀的是國際關係學院,學的又是重點專業,回來了自然要干老本行。

兩人歸京,又聯絡上了這四年一直沒徹底斷了聯繫的朋友武楊,三個人,權,錢,勢,這下才算是徹底湊齊了。

那關係,怕是比小時候一起玩兒泥巴的時候更甚,絲毫沒有生分。

今天是沈斯亮出差回來的日子,本該說好是小誠去接的,結果路上遇見程聰,便讓他開著車,一道去了機場,只是沒想到,中途出了這麼個意外。

小誠最是了解沈斯亮的。

從他看見霍皙回來那一刻起,一言不發那樣子,他就知道,他一準兒是憋著什麼壞呢。

倆人沿著大院的林蔭道走著,慢悠悠的,像是散步。

小誠勸他:「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她這三年過的不易。」

沈斯亮反問他:「你怎麼知道她過的不易?」

小誠大他一歲,對他話中明顯的挑釁視而不見,反而包容笑了笑:「對,我不知道,你應該比我知道的清楚。」

十一點多,除了路燈,哪裡都是黑漆漆的,偶爾有警衛走過巡邏,碰上他們用手電筒照了照,沈斯亮不耐煩抬眼看過去,衛兵認出來,迅速收了手電筒。

小誠跟警衛打招呼:「車在禮堂,拿了馬上就走,給你們添麻煩了。」

帶隊的排長認識倆人,都是活祖宗,在這院兒里住的時間比他們這些站崗的人都長,趕緊說了句不要緊。

在外頭折騰了半個月,車馬勞頓,沈斯亮精神確實是有點不太好。他一隻手勾著行李箱,脖子往後仰了仰。

這是沈斯亮累極的狀態,他一累,就不愛說話。

等那一隊警衛走遠了,小誠才又開口道:「我估計武楊今天沒答應程聰這局應該是去接霍皙了,不是沖你,要不就是蓓蓓沒辦法了才找的他,你別……」

「我知道。」沈斯亮說。「他本來也不太愛程聰那幫人在一塊兒,我沒多想。」

「那就行。」

禮堂廣場外停了不少車,路燈一照,很亮堂。寧小誠跟他在裡頭繞了兩步,走到沈斯亮車前。

他的車是很低調的款式,黑色的奧迪a8,沈斯亮打開後備箱把行李扔進去,拎了兩瓶礦泉水。

水是車上常年備著的,國外進口來的拓地,價格昂貴,沈斯亮這人對隨身用的東西一直有種變態的專一和熱衷,也很講究,牌子從不輕易更換。

沈斯亮擰開瓶蓋灌了兩口,半晌,才靠在後備箱上低低叫了寧小誠一聲。

「小誠。」

「嗯?」

「當初……你們是不是覺著我對她做的挺過的。」

過嗎?能不過嗎。

一個剛剛大四的姑娘,二十齣頭,好端端的,硬是被他逼的退學離開了北京,在外風雨漂泊三年,無人敢問生死,如今回來還得膽戰心驚,不敢讓他知道。

可是要說過分,倒也不過分。

好歹,那是一條人命。

寧小誠張了張嘴,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那是人家兩個人之間的事,外人,關係再怎麼近也是插不進手的。

「就一句。」寧小誠打開他遞給自己的那瓶水,也仰頭喝了一大口。「這個坎兒,你能過去,皆大歡喜。」

「你過不去,也一個人挺著,別得不償失。」

他是告訴他,也是威脅他,別亂來。

沈斯亮緊緊盯著他,眼裡溫度驟降,寧小誠也毫不躲閃的和他對視,氣氛忽然變得很冷。

一秒,

兩秒,

三秒。

沈斯亮忽然撲哧一聲笑了,他點點頭,眼神和緩幾分:「我知道了。」

他說他知道了,就是真聽進去放在心上了。寧小誠也笑,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明天有空兒了,約上武楊,一起吃頓飯,也好長時間沒聚了。」

「下周吧,這周有個會,得開幾天。」

「什麼會?」

「我也不知道,關於國際安全方面的吧,老劉也在受邀之列,得發言。」

沈斯亮從南京畢業以後,一直在總參外事局的二處工作,老劉是他的直屬領導,也算是他們半個長輩。

寧小誠知道他忙,點頭應下了。

沈斯亮上了車,隔著車窗,寧小誠叫住他:「我聽說你最近往海淀那邊跑的挺勤,是上回碰見的那個學生?」

「你聽誰說的?」

又將他。

寧小誠不吃他這一套:「別打馬虎眼,就說有沒有吧。」

沈斯亮倒車,「八字沒一撇的事兒,甭聽人瞎傳。」

寧小誠踢了他車屁股一腳,笑罵他:「滾吧!」

沈斯亮一個人開著車,出了大門,開始漫無目的的在街上亂轉,繞了一大圈,最後還是把車停在了大院的街對面。

已是深夜。

街上空曠無人,偶爾有過往的計程車開過,呼嘯著帶起一陣風。

沈斯亮點了根煙,漸漸望著街對面那一幢幢灰色家屬樓出了神。

……

霍皙這一夜睡得都不安穩。

一閉上眼,夢裡那些人和事不停在腦海里回放,折磨的人渾渾噩噩,精疲力盡。

早上六點,她蜷縮著在被窩裡醒來,一摸鼻尖,冰涼。已經開春,城裡早就停了供暖,又是老房子,常年沒人住,一說話,屋裡都有迴音。

她在被窩裡搓了搓臉,想賴床,等了幾秒,還是一個猛子坐起來。

今天是去報社報道的日子,不能遲到。

她當年離開北京的時候,大學還沒畢業,但是之前學校組織的招聘會上,霍皙已經提前跟一家報社簽了合同。

三年期限,雙方見她輟學,想解約,可是又捨不得那筆違約金,思來想去,乾脆給她發配到了下屬雜誌期刊做記者,月薪非常少。

那是個地理雜誌的風景攝製組,雜誌每季度出一本,因為經費緊張,一次採風往往要拍夠一年的素材。霍皙吃苦耐勞,跟著攝製組什麼地方都去,一干就是三年,三年期滿,本來打算不再續約,恰逢她要回北京,雜誌社的領導私下裡找她談話,問她願不願意去總部報社工作。

雜誌社的領導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早年從報社退休又返聘的,干新聞這行四十多年,很有眼光,也很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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