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地物凍(一)

衛蕤自食惡果, 當晚入夜急診,發病原因:吸入過敏原。

原本一張白白凈凈的臉皮腫的像顆豬頭, 帶著口罩從醫院出來,和小春都沒認出來。

走過去, 小春兒抱著病例, 狐疑回頭:「前頭那人——」

衛總監低頭快步走,假裝沒聽見。

和小春踩著矮高跟快步追上去,一把摘掉衛蕤的口罩,眼睛頓時瞪圓了。「你又沾花惹草了???」

衛蕤搶過小春兒手裡的口罩,重新戴好。「看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

「這才幾天哪……」小春兒訝異,「前兩天不還是好好的?」

「我家樓下不知道誰養的貓, 前幾天竄到我肩膀上。」衛蕤眼睛腫的就剩下兩條縫,沒精打採的。「別煩我了, 剛打完針困著呢,回去睡覺了。」

和小春將他取的一大袋子葯仔細看看, 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摘下一支筆, 給他寫好哪些葯還什麼時候吃, 寫好了,把筆尖按回去和他告別。「我樓上還有事呢, 你走吧。」

小春兒看上去憔悴了很多, 衛蕤撈住她胳膊:「哎, 那天……你跟順順怎麼回事啊?」

小春兒不願意多談, 掙開衛蕤:「沒怎麼, 反正我跟順順說清楚了,以後還是好朋友唄。」

和小春最近就是因為裴順順的事情心煩,衛蕤提起,她更低落。獨自按了電梯上樓。

那天喝的迷迷糊糊的小春姑娘是在酒店醒來的,醒來時發現穿著酒店浴室的白袍子,衣服都疊的整整齊齊放在枕邊。

和小春當時腦子一片空白,想,這下可壞了。

裴順順開門提著早餐,還對她笑眯眯地說早。

和小春以為是裴順順給她換的衣服,恐自己後背傷疤讓順順看見,惱羞成怒,對順順連推帶打。

裴順順委屈,小春兒坐在酒店窗下的沙發里吸了支煙:「順順,你要是不把我送到這來,咱倆或許還能一直這樣,你不說破,我也裝傻。既然你看見了,咱倆今天就把話挑明了——」

才吸了兩口的細長煙捲被和小春用力按在煙灰缸里:「咱倆沒戲。」

「我心裡有胡唯你應該知道,就算胡唯對我沒那心思,我和小春這輩子也沒想找男人戀愛結婚生孩子,我今年多大了?二十九了,再過一年就三張了,你多大?我沒記錯你比我小兩三歲吧?咱倆在一起,你爸媽能同意你找個比你年齡還大的?」

裴順順聽的不動聲色,坐在小春姑娘對面,淡淡微笑。

和小春說完這些話,頓一頓,似乎在等裴順順的反應,順順風度十足地抬了抬手:「你接著說,我在聽。」

小春姑娘不自然地攏了攏浴袍領子:「我說完了。」

順順一攤手:「說完了換衣服走吧。」

「……走?」

「不想走願意在這待也行。」順順放下二郎腿,拿起茶几上的手機。「我還得上班呢,不能陪你了。」

「拜拜。」

酒店房門輕輕關上,裴順順靠著門板,眼中全都是黯然傷感。

小春兒啊小春兒,你不就是怕我瞧見了你那一身傷疤,自卑嗎……

順順是個正人君子,小春兒的衣裳不是他脫的,是女服務員幫著換下來的,小春兒睡覺的時候不喜歡有東西箍著自己。

女服務員幫她換下衣服,看見小春姑娘的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感覺頭皮都要炸了,可小春兒呼呼大睡,一翻身,睡相不太好地騎了個枕頭。

女服務員出來,順順遞過兩張錢,她還問他:「哥,裡頭那姐姐,身上怎麼弄的?」

裴順順茫然:「她身上怎麼了?」

女服務員沒想到兩人不認識,連忙說沒怎麼,抱著枕巾被套低頭走了。

順順越想越好奇,乾脆進去把小春兒翻過來看,他想他就看看,萬一她身上有什麼傷呢。

誰知道這一翻,小春兒酷愛趴著睡覺,正好讓順順一覽無餘。

順順震驚,輕輕觸摸小春姑娘的背部,手指微微發抖。

原來,她那樣抗拒去海邊,是有原因的。原來,衛蕤每次看著自己欲言又止,也是有原因的。

裴順順一夜無眠,心情激蕩,甚至都把第二天小春兒醒來對她要說的話都想好了,可小春姑娘寥寥數語,絕了順順的念頭,讓他無從張口。

他們男人有自尊,女孩又何嘗不是?

好好的一個國慶假期,讓衛蕤那個狗東西給毀了。二丫哭的頭疼眼腫,整整在屋裡趴了兩天。

誰給她打電話她都不想接,連帶著她最親最愛的小胡哥都討厭起來了。

胡唯在雁城,日子也沒過的多舒坦。

把球踢給杜嵇山,他自以為自己玩的多高明,哪裡知道老爺子八十多歲的年紀可不是白長的,小賊,你以為你聰明?跟你爺爺搞這一套,想當初你爹娘都還是孩子的時候,老爺子就已經蹲在甘肅搞鐵路建設了。

啥人沒見過,啥事沒經歷過。

杜嵇山只當這件事情自己不知道,沒聽說,裝聾作啞讓胡唯干著急。

爺孫倆同處一個屋檐下,氣氛是從來沒有過的嚴肅緊張。彷彿二丫高考那年,家裡大氣兒都聽不見一聲。

天天用屋裡座機往樓下保姆房間打電話。

「胡唯走沒走?」

保姆趙姨往外看了一眼,彙報。「走了,他說今天要去看看他媽。」

杜嵇山放下電話,這才拄著拐杖下樓吃飯。

雁城公益性的墓園只有一個,胡小楓下葬那年墓地環境還不錯,現在這幾年位置緊俏,價格高漲,擴建了兩次,密密麻麻的。

小胡爺站在上頭往下看,雙手抄兜,直犯愁。

這他媽一排挨著一排,擠的不像樣,找個人都費勁。他記著是哪排的十八號,裹著衣懷找了兩次,才找對。

墓碑上放著胡小楓生前最漂亮的一張照片,刻著她的生卒日期,結尾寫著:夫攜子敬立。

胡唯伸手輕輕摘掉入秋刮到墓碑上的枯葉,呼喚了一聲:「媽誒……」

照片中的胡小楓靜靜微笑,慈愛溫柔地望著兒子。

「您這一走,給我添了多大麻煩。」用墓園提供的小水桶打了點乾淨的水,小胡爺用手絹仔仔細細的擦著母親的家。

一粘上去,就是一層厚灰。

想以前,胡小楓是個多愛乾淨的人。

小胡爺撅著屁股彎著腰,把這墓碑上上下下清理的乾乾淨淨,擦得腦門出汗,把小手絹空投進桶里,他點根兒煙,尋了個乾淨地方坐。

「我前一陣子,看見我爸,你前夫了。」

彷彿胡小楓的聲音還在耳邊似的,她聽見這,一準掐腰說「呸」,你搭理他幹什麼!

「他……過的還算湊合吧。」小胡爺撣了撣煙灰,和母親聊著天。「沒了半條腿,也沒再找,一個人。」

胡小楓翻了個白眼,他單不單身,誰稀罕呢。

「您還別說,沒了半條腿,也是個稀罕物。我聽人給我說,之前他給哪個領導的小姨子做手術,人家也是個單身,知道岳小鵬是死了老婆的,一門心思想嫁,都不嫌棄他腿腳不靈光。這人格魅力大吧?」

胡小楓急了,那人漂亮嗎?

小胡爺撇嘴搖搖頭,不知道,聽說是個富婆,做馬桶生意,都進出口了。

愛跟誰跟誰,是個富婆更好,將來你娶媳婦了,別忘了狠敲他一筆,讓他給你在虯城買個大房子,這錢他出得起,媽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住高樓。

「媽,我想娶媳婦了。」

娶誰?

「你認識,爺爺早沒那個小兒子的閨女,以前你中午總給她做飯吃的二丫。」

胡小楓眼盼流轉,婉轉地應,是丫丫呀——

「你同意?」

同意,這有什麼不同意的,丫丫以前就叫我三娘,現在把三字去了,直接叫娘不更好?媽喜歡她。可你杜叔家裡能同意嗎?你杜叔現在好嗎?

哎,禍害人哪。

「好,能好嗎,你躺在人那屋裡自殺,杜叔心裡怕是落了一輩子的陰影,但是您也別惦記,他和醫院同事就要領證了,你不能坑了人家上半輩子,下半輩子也沒找落不是?」

胡小楓嬌俏一哼,你不說我都知道是誰,姓蘇對不對?早我跟你杜叔結婚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她那時還是學生。

母子兩個相視一笑,如出一轍的壞笑,小胡爺溫柔抹去母親照片上的灰塵,他馬上又要回虯城了,再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小胡爺將一束鮮艷欲滴的紅玫瑰放在碑前。

這地方來看人的,帶的除了菊花就是綠草,胡小楓不愛那麼素凈的顏色。他那為了愛情生又為愛情死的母親哪,活了四十多年也沒收到丈夫送的玫瑰。

兒子給你補上了。

今天為你儘儘孝,這一回頭,他又得投入祖國母親的懷抱。

杜嵇山算著時間,胡唯一回家,趙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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