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稚始鳴(一)

這一聲氣壯山河的叛徒,唾沫星子差點濺進胡唯眼睛裡!

想他堂堂解/放/軍,思想素質過硬,原則立場堅定,也是個經得住誘惑考驗的人!如何就給他安了一個叛徒的罪名!!

小胡爺也氣啊,也摸不著頭腦,可再氣,還蠻有風度地站在那裡:「要不,我去看看。」

杜嵇山嘆氣,背手佝僂著背:「算了算了,不追了,由她去吧。」

晚上餃子開鍋,全都圍在一起吃飯時,杜躍忍不住問:「大哥,這次又是為什麼,怎麼又吵起來了。」

杜銳也後悔:「前陣子我同事吃飯時碰上她了,回到單位跟我講,說她在外頭跟男朋友很親密的樣,我回來問了她兩句,就跟我急了。」

「你同事還認識杜豌哪?」

杜銳沒吭聲。

怎麼不認識,他辦公室里擺著她的照片,穿著學士服的畢業照,逢人來了都會說:「喲,杜工,這是你女朋友啊,漂亮的哩!」

他也逢人就解釋:「不是,是我妹妹,在雁城,特別不省心。」

幾年下來,單位都知道了杜工有個妹妹,他很疼愛著。

「那話也不該這麼講,你關心她,總得照顧著她是個女孩的面子,哪能問的這麼直白。」杜嵇山情緒不似往常,惆悵地拿起筷子,又放下。「你這回在家能待幾天?」

「明天上午的飛機,這回只是路過。」

杜銳用外頭的話講,是個科研工作者,有鐵飯碗在體制內的人,學材料出身,常年在外場做實驗。年紀三十齣頭,看著卻比同齡人滄桑很多。雖然待遇不錯,但他並不注重吃穿,過的很樸素,一年到頭就那麼幾身工作服,一件襯衫穿露洞了才捨得換。

家裡人聚會時,他在外地風吹日晒的工作,下了班窩在單身宿舍里,還要熬夜寫論文,搞研究。

單位人都笑話他,大師兄,咱們單位宿舍打更的大爺都換倆了,你什麼時候能搬出去啊,杜銳聽了,穿著舊舊的絨線衣捧著速食麵呵笑,笑容寬厚。

他很少話,每天大部分講話都是對著同組的人,說著專業領域裡繁雜的名詞和數據;他也沒什麼朋友,幹什麼事業就接觸什麼圈子,周遭除了領導就是同事。

常年累月下來,就給杜銳造就了這樣的性格。

老派,悶,說話不會拐彎,俗稱:情商低。

誰都知道,他是跟在杜嵇山身邊讓他一手培養起來的,怎麼培養?當成親兒子似的培養唄。

老爺子拿他當自己下半生的寄託,好像看著他,就能看見自己早逝的小兒子。

看著他如願考上大學,如願學了自己當初的專業;看他畢業念碩士念博士,被某個研究單位簽走;看他評上工程師,和自己在書房裡針對某個研究課題侃侃而談,杜嵇山心裡特別欣慰。

記得去年春節,杜銳有五天探親假回家,當時他所在的小組實驗遭遇瓶頸,整日悶悶不樂。

晚上眾人話家常時,他就躲到外面吸煙。

最先發現他的,是大伯家的兒子杜煒。

杜煒見他吸煙很吃驚,扔了垃圾袋,過來蹲在他身邊:「大哥,有煩心事兒?」

杜銳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兩聲,有些無所適從:「啊,屋裡太鬧,出來想點事情。」

「是工作?」

杜煒和杜銳年齡最相似,當時他妻子懷孕,已經戒煙了好長時間。他知道杜銳心裡壓抑,就陪他抽了一支:「以前也沒見你有這習慣。」

杜銳舉著煙頭:「倒不是怕影響身體健康,只是這煙一旦吸上了,就是筆大開銷。」

當時杜煒聽了心裡不震驚是不可能的!

這就是他們幾個孫輩的頭頭,他們家的大哥,心細到什麼程度,又克制自己到什麼程度!

杜煒是個細膩的人,聽了這句話,看看杜銳的愁容,鼻子一酸,差點掉眼淚。

於是,扯嗓子一喊:「杜躍!!!」

「哎!來了!」杜躍趴著窗檯,「幹嘛啊?」

杜煒朝他一招手:「下來,叫著胡唯,咱哥四個打雪仗。」

杜躍興高采烈地答應,杜煒笑著對杜銳說:「這小子有錢,兜里揣的都是好煙,今天也削他一回。」

大半夜,四個小老爺們蹲在樹下,吞雲吐霧各自想著各自的哀愁。

忽然杜躍說:「大哥,你這日子過的這麼不高興,回家得了。」

杜銳搖頭,飽含無奈:「爺爺年歲大了……」

另外三人皆是一愣。

合著,你這全是為了別人活著哪?

「我父母沒了對他是個打擊,他嘴上不說,心裡已經垮了。這人啊,活著的時候不想也不問,沒了的時候就後悔,我不走我父親這條路,他覺得這家裡還是缺一個,將來真有百年那天,也閉不上眼。再說……」杜銳笑笑,無盡包容。「我辛苦一點,二丫就自由一些。」

「女孩子,還是無拘無束,多一點快樂好。」

就是因為這席話,原本之前不願和他親近的兄弟,在那天都對杜銳有了新的認識,也從心坎里敬佩他。

只是杜銳心中的苦,心裡的怨,不能對他妹妹提一個字。

兄妹倆還是見了面就掐,說不上幾句話就打。記得最過分的那次,二丫硬生生揪了杜銳一撮頭髮下來。

當時杜銳嘴抽搐著,指著她連說:「你你你你——」

他的頭髮啊!杜銳雖然不講究吃穿,可還是很愛惜自己的形象的!搞科研本來就比別人費精力,熬心血,這頭髮是什麼,是精氣神兒啊!

二丫也嚇壞了,驚恐看著那撮頭髮:「我我我我——」她哆嗦著把那一小撮頭髮放回去,高舉雙手。「我放回去了啊,我沒動,我真的沒動……」

想起這些哭笑不得的事。

「不對啊。」杜躍倏地抬起頭,沖胡唯說道。「她跟大哥生氣,罵你是叛徒幹啥?」

胡唯當然是知道為什麼。

八成,把自己當成告密的唄。

他靠在椅子上,一隻手撥弄著水杯,很隨意的態度:「誰知道呢。」

繼而想到什麼似的,胡唯呵笑起來:「她瘋起來不是逮誰罵誰。」

杜躍也吃過她的虧,十分認同:「說的對,她心裡要是不痛快了,路上看見只狗都能跟人家犟一會兒。」

說著,彷彿那副畫面就在眼前似的。

屋裡幾個男人一陣低笑。

這邊,二丫慪了整整一宿啊。

連夜裡做夢都還是在應園春那些事,她起床咬牙切齒地想,跟這個地方犯沖!以後再不去了!就是拿八抬大轎抬我,我都不去了!

早上出門時,杜銳穿著舊外衣,提著行李袋,正在樹下等。

這房子是二丫租的,說自己住有很多方便。

問哪裡方便,這第一就是喝酒方便,關起大門管你是吃雞還是吃魚,只管隨性喝個痛快,沒人勸,更沒酒桌上那麼些寒暄和牢騷。

這第二就是,等到了夏季,獨自在家時不用穿內衣。

以前在爺爺家時,一入了夏,她就得時刻注意著自己的穿著。天曉得雁城七八月份的時候有多熱,三十七八度的高溫,如果在衣裳里再加一件緊巴巴帶著鋼圈的東西,勒的人能昏死過去。

不像自己住,不用擔心有客來訪,不用擔心有人進屋,站在淋浴下用熱水澆個通透,在床鋪上灑圈花露水,可以穿條花裙子躺在床上讓晚風吹個暢快。

有了這兩條便利,就是誰勸二丫回家,她都是不肯的了。

見到杜銳,二丫並不意外。早在昨天杜嵇山就打來電話跟她講過:「你哥哥不是故意的,也是他的同事看見你就傳了那麼一嘴;他也是不想讓外人看扁了你……你在外頭有喜歡的人了,這很正常,不用怕爺爺知道,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們都支持你。」

二丫握著聽筒,想掉眼淚。

看見杜銳,溫吞蹭到他面前,有些不情願。

杜銳也沒說話,蹲在地上拉開行李袋,開始一袋一袋掏東西,什麼椒鹽核桃,五香熏雞,塑封好的豬蹄,裝在瓶子里的辣椒。

「一會的飛機,馬上要走。前幾天去西安出差給你帶了點東西,你小時候不是最愛吃熏雞嗎,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家了,時間有限,買的也著急,昨天沒來得及往外拿,你上樓看看,有漏的,壞的,就趕緊扔了。」

杜銳將那些東西一股腦塞進二丫懷裡,行李袋往肩上一背:「我走了啊。」

二丫抱著那堆東西訥訥往前走了兩步,跟屁蟲似的:「你這就走了?」

「走了,說好機場集合,這都要來不及了。」

二丫悶得像個葫蘆,一腳也踹不出個聲響來。

讓她說對不起比登天還難,能這樣低眉耷眼底站在你面前,就相當於跟你道歉了。

都是一個媽媽肚裡鑽出來的,哪能那麼較真。杜銳摸摸她的頭頂:「行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杜銳獨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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