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周嘉魚當晚入住了學校給訂的一家三星酒店,談不上多奢侈舒適,但是對周嘉魚這個沒什麼生活要求的人來說,已經很棒了。

酒店每個房間有露台,雖然天氣濕冷,周嘉魚還是披了厚厚的毛衣去外面看倫敦的夜景。

她人生地不熟,英語又不是太好,所以沒敢走遠,只在酒店所在的這條街上逛了逛,買了點甜點和小紀念品,烘焙店的老闆得知周嘉魚是從中國來參加考試的,便好心告訴她前面有一家規模不小的美術館,最近在做慈善展覽,展出的都是近年來比較有名氣的藝術品,如果她有興趣可以去看看。

周嘉魚道了謝,隨手從老闆那裡拿走了一張展覽的宣傳單走。回了房間之後,她發了幾張照片放到自己的社交圈裡,不多一會兒,就有消息發過來。

消息里附帶了一串數字,還有一句話。

在倫敦的號碼,有事找我。消息的結尾署名是,王謹騫。

周嘉魚撇撇嘴,默默的把號碼存到手機里。

第二天在考試中心的資格考試一等就等了一個上午,排到周嘉魚的時候,已經快要午休。

之前在國內英皇的指定考點中,周嘉魚已經通過了樂理測試,所以教材中所有的指定曲目周嘉魚都是在此之前練過無數遍的,除了考官的即興曲目讓她心裡有點沒底以外,倒還算是胸有成竹。

大提琴的經典音色重在低沉優雅,周嘉魚雖然不是一個在言語上太會討好考官的人,但是勝在了有條不紊從容不迫的形象上。英國是一個很注重等級和禮節的國家,周嘉魚除了在衣服上選了平常不會穿的禮服長裙以外,特意把注意力放在了細節上。

首先就是修剪的乾乾淨淨的指甲。

她朝著眾位考官得體微笑,禮貌的鞠躬,然後落座開始演奏。

因為專業演奏的資格並不是那麼容易考的,每年在弦樂這方面的人才除了亞洲以外,來自世界各地比周嘉魚優秀的同行數不勝數,所以考試結束之後,周嘉魚沒有過多糾結結果,反而開開心心的像扔了一個大包袱一樣。

出了考試中心,周嘉魚背著琴站在音樂學院的大門口仰頭髮了會呆,離晚餐的時間還早,她一個人在這裡百無聊賴,沿著街道走了走,體驗了當地濃郁的英倫風情之後,忽然想起昨天從烘焙店老闆那裡拿的宣傳畫。

她找出來,想去那裡打發時間。

宣傳單印的十分講究,銅版紙通體用黑色構圖,對摺之後還用了深紅色的絲帶打結。

周嘉魚打開,首先入目的就是一長串的承辦公司和參展的作家。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倫敦街頭,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間凝固了。她靜止不動,心中如萬雷驚鴻。

在參展作者介紹上,第一行就是,yuanye(china)

那上面印著他的一寸照片,洋洋洒洒地寫了三行個人資料。

周嘉魚看不懂那些專業的單詞,但是她知道,這個人確實是原野,那個跟她熱戀三年然後轉臉和別的女人結婚的人。

他現在事業有成,一幅畫作能夠在這個世界著名的城市中展覽,然後大大方方將他以前最看重的利益和金錢揮灑做慈善。

除了原野那個名字以外,讓周嘉魚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承辦公司那一欄的背後,印著一個藍眼睛的中年男人和一位亞洲女性的合照。

那是英國伯明翰文化公司的經理及其華裔夫人的照片,夫婦兩人這次承辦展覽所得費用將悉數捐給被父母拋棄的先天性缺陷兒童,好大的噱頭。

那個女人,周嘉魚就算和她分開這麼多年,也無法忘記。

一個是在她幼時就把她拋棄的生母,一個是耗盡她心血感情然後投入別人懷抱的初戀情人。他們兩個,在周嘉魚不知道的地方,聯手做著孤兒的慈善。

還真是諷刺啊。

然後,周嘉魚做了自己有生以來,最卑微愚蠢的一件事。

展覽館就在地鐵出站口步行五分鐘的地方,參展門票二十英鎊。

她背著琴,拿著窗口漂亮的女孩遞給自己的入口磁卡,躊躇不前。

在她不過幾十米遠的地方,有媒體記者對著展廳中央的展台正在採訪,她一眼就看到了原野,也看到了對著鏡頭微笑致辭的那對中年夫妻。

原野旁邊有甜美體貼的妻子,他們兩個陪著前來參觀的遊客正在一幅畫旁耐心的講解什麼,那副畫面,與當初在上海自己和原野初次見面的何其相似。

他一隻手攬在雷晚的腰上,講到共鳴處,夫妻二人相視一笑,默契十足。

周嘉魚慌忙轉身,不想讓他們看到自己,站在眾多同來看展的人中,她像個異類。

她不知道自己這次英國之行到底是走了什麼狗屎運,竟然能在同一個地方,看到兩個曾經都把自己棄如敝履的人。這兩個人,一個顛覆了周嘉魚的親情認知,一個顛覆了她對愛情最起碼的信賴和憧憬。

她把入口磁卡還回去的時候,那個漂亮年輕的女孩還用遺憾的口吻問她,不喜歡這裡的作品嗎?

周嘉魚微笑著在門口的捐款箱里放了自己口袋裡全部的英鎊,頭也不回的走了。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周嘉魚穿著禮服長裙,又托著琴箱,如果穿過兩條街跑回酒店未免太累贅了些,展覽館的外頭有一圈別出心裁的遮光設計,周嘉魚找了個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躲雨,想等雨勢小一些再回去。

她坐在一塊石凳上,看著街上的人來人往,只感覺眼中的情景變的越來越模糊。

雨越下越大,身邊的遊客來了又走,不曾有一個給她遞過一把傘送上一張紙。

王謹騫就是這個時候看到周嘉魚的。

他從會場開完會出來,晚上有一個東道主舉辦的晚餐會,中間隔了兩個小時,他拒絕了眾多合作方下午茶的邀約,帶著司機在街上兜兜轉轉看景兒打發時間。

王謹騫潛意識的,讓司機沿著音樂學院那條路開,等到了地方他才想起來,這個點兒,哪兒還有考試呢,估計那個傻大姐早就回酒店睡覺去了。

於是他吩咐司機回酒店,打算換身衣服去參加晚上的餐會。

結果在前方掉頭的時候,他就在展覽館的長廊下看到一身灰裙的周嘉魚。

她低著頭,頭髮兩側遮住了半張臉,長長的裙擺落在地上,四圈都被打濕了。旁邊放著一個和她坐下一樣高的琴箱。

王謹騫聲音一緊,忙讓司機停車。

結果車子停下了,他卻坐在裡面一動不動了。

透過黑色的鍍膜,王謹騫能很清楚的感覺到,周嘉魚在哭,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哭。第一次是在來的飛機上,她戴著眼罩,但是依然能從她的耳鬢看到晶瑩水珠不斷下落,最後消失在髮絲中。

王謹騫坐在車裡一動不動,看了能有長達十分鐘之久。

最後雨勢漸大,豆大的雨點兒砸在玻璃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王謹騫才開門下了車。

一把黑傘,一身黑衣,一雙質地精良一塵不染的皮鞋。

頭頂不斷砸下來的水珠瞬間消失,周嘉魚懵懂仰頭,直直的撞進王謹騫漆黑平靜的瞳孔里。他看著她,抿唇,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要不要跟我走?」

最後演變成了,周嘉魚背著琴,王謹騫背著她,一隻手還打著傘。

兩個人坐進車裡,王謹騫不問她為什麼在那裡,不問她為什麼哭,直接讓司機送他們去了一家當地很棒的餐廳。

這個時候,王謹騫不認為追其根底或者放任周嘉魚獨自一人回酒店是很聰明的做法,他想,既然上天這麼眷顧他,讓兩個人又一次相遇,那就一定不要浪費這次機會。

王謹騫給吱吱作響的岩石雞腿澆上湯汁,隔著一陣白煙問周嘉魚,「考試通過了嗎?」

周嘉魚咬著剛烤出來的黃油麵包,燙的話都說不清楚了。

「……得半個月呢!」

王謹騫倒了半杯檸檬蘇打給她,「什麼時候回去?」

「唔?」周嘉魚把冰水含在嘴裡,過了會兒咽下去。「後天吧,後天回去。」

「你不是來開會嗎?怎麼這麼閑有時間出來。」

她刻意迴避兩人下午的尷尬,尋常聊天一般。

王謹騫淡淡一笑,「晚上休息沒事兒干,正好碰上,帶你開個葷。」

「小夥子有良心。」周嘉魚豪邁的拍拍他,一揮手從錢包里掏出一張卡來。「為了感謝你上次救命的恩德,這頓我請你!」

王謹騫拿著叉子一抖,看著周嘉魚痛快找服務生刷卡的行為,轉而把摸到錢夾上的手慢慢收了回來。

從來不讓女人買單,周嘉魚又一次刷新了王謹騫的原則和底線。

周嘉魚兜里的現金全都捐了,她又不好意思跟王謹騫一起去哪個提款機取,餐館離她住的酒店不遠,她嘻嘻哈哈跟王謹騫打著商量。

「吃飽了運動運動好消化,你要是忙就先走,我溜達著回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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