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弄

「……倒是關心起你二姐的嫁妝來了。」小張氏重複了一句,手裡打絡子的動作卻沒停——她生性勤謹,向來閑不住,雖說宋家也用不著她紡紗織布填補家用,但每日裏手里縫縫補補的活兒從來都沒斷過。

「是。」宋竹也正拈著紅線,她的綉活和二姐沒得比,但也算是拿得出手,最近閑了正嘗試著為自己綉個扇面,「我這就覺得怪了,您說趙娘子和二姐平日里處得也還可以,不像是有恩怨的,怎麼這彎彎繞繞的,最後問到了二姐的嫁妝上。」

小張氏對次女的性情十分清楚,她略帶無奈地一笑,「難得,還有一個是沒被她得罪的。」

「也不能這麼說,師姐師妹們對二姐都是很尊重的。」宋竹眯著眼,把線穿進了針眼裡,「——您瞧,這麼樣紅花配著綠葉,可好看么?」

「俗了些,你手藝沒你二姐那麼好,配色淡雅還能遮掩,紅綠配太鮮艷,一眼就看出來針法還是呆板了。」宋苡的女紅就是母親傳授而來,小張氏也是綉法上的大行家,隨意撈了一眼,便是說到了點子上,宋竹只好又去選綉線。

兩人沉默著做了一會針線,小張氏似乎是自言自語,「不知道這趙娘子說的是哪戶人家……」

「我想想。」宋竹知道母親的性子,最是不疾不徐的,是以剛才也憋著不說話,就等著母親開口,現在也是強抑著心頭微微的興奮:早說了,沒有人是不會說閑話的,只是母親這樣的淑女性子,即使說閑話,也會說得很隱蔽罷了。「嗯……記得是她表兄,曹國公一系的衙內吧,現在河北做事,好像是個機宜文字。」

「她可有姐妹?」小張氏把絡子放到女兒身上比了比。

「有個姐姐,說給了老劉樞密家的孫子吧。」宋竹不是很確定地說,見母親神色一動,「怎麼?」

小張氏頭也不抬地打絡子,就如同沒聽到宋竹的話,過了一會,彷彿是指點女兒綉活一般,很隨意地說了一句,「前日接到章提舉的信,就是為老劉樞密家說你二姐的。」

要說宋竹對人情世故上還算有點心得,那也是因為小張氏的培養方式。就這麼一句話,多了也不會有什麼提示,懂就繼續往下談,不懂那麼這話題就到此結束了,若是再多糾纏,說不得就要受到『女子不犯口舌』的教導。比如宋苡,她不愛聽這些個,小張氏就從來不和她說,宋竹在這方面有興趣的就得開動腦筋去思考,這麼多年培養下來,她也被鍛煉得有幾分機敏。一聽母親爆料,原本還略提著的心,頓時就放了下來。「我說呢,怎麼忽然間就惦記上二姐的嫁妝了……她打量著咱們就只能應下老劉樞密這一家了么?」

小張氏不禁被女兒語氣中洋溢著的自豪給逗笑了,「你又知道不會應下他們家了?」

「姐姐不是說要找宋學門生嗎,老劉樞密家又無人在咱們書院就讀。」宋竹倒不覺得談論親事有什麼可忌諱的,宋苡本人面薄,甚至都不好意思和父母談論這個話題,她不幫著姐姐分說一二,難道還真的要盲婚啞嫁般糊裡糊塗就成親了?「再說,別人稀罕老劉樞密家的潑天富貴,爹爹卻未必看得慣,當年在東京的時候,不就說過幾次他們家奢靡過度,不是長久之象么?」

「嗯,」小張氏倒是認同這點,「且先不說這奢靡與否,劉家說的四哥,今年二十歲了,連解試也一次未考中過,這叫人如何能忍得?」

本朝的解試並非考過一次就算了,只能算是取得省試資格而已,解試過後的省試若是不過,三年後就一樣要再考一次。有些少年俊才——好吧,直接地說,比如宋家兄弟這樣的少年俊才,十幾歲第一次參加解試名次就十分靠前,省試、殿試也不在話下,未及弱冠就已經有進士功名在手。稍微差一點的,二十歲左右應該也是考過解試,參加過一到兩次省試了。宋竹說,「以前爹爹講過,二十五歲以前,是人氣血最旺盛,精力最好的時候,若是這時候還不能考中進士,日後的希望也就小得多了。」

「是這個道理,」小張氏又說,「即使有例外,那也是因為有些人少年時家境貧窮,無法專心讀書……劉家家境自然沒這個煩擾,都二十歲了讀書還不成……虧他們也好意思請章提舉來寫信。」

別看自己母親平日里一派柔順模樣,其實二姐的傲氣,只怕多半都是傳承自她,宋竹呵呵笑了幾聲,倒是大膽地反駁母親,「怎麼說,能寫信來求親也是因為欣賞二姐的才情嘛,終是一片好意。換了是我,劉家根本連睬都不睬呢。」

「胡說。」小張氏白了她一眼,終是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而是若有所思地道,「如今二姐定了要尋宋學門人,倒好辦些了。書院里俊才不少,妥妥噹噹地挑上一個,任誰也無法多說什麼,倒不像是你哥哥那裡,還讓人煩心。」

宋竹對於大哥的婚事也是所知甚詳:從十歲起就有人不斷為宋桑說親,宋先生和小張氏原本看好的是明家的一位表姐,只可惜五六年前那姑娘沒了,宋桑又在備考,也就不提此事。誰知道幾年前宋桑中了狀元以後,前來說親的權貴人家太多,北黨的幾位大佬都是放出話來,要收了宋桑這個東床快婿,結果就僵持到如今也沒定下來親事。

「倒算是顏姐姐還有幾分自知之明。」宋竹的思維還是滿發散的,立刻就想到了顏欽若,「她那個性子……唔,配蕭禹倒是正正好,若說是配大哥么,只怕她自己也心虛。」

小張氏唔了一聲,「蕭禹?」

上回宋竹和母親說起此事時,小張氏關注的點並不在此,此時她不免稍微介紹一下蕭禹,「……跟著從兄來這裡上任的,聽三哥說,昨日已經搬到書院里去住了。」

小張氏也知道,二女兒性情剛直,重視禮教,許多體己話母女倆都不好說,只好賴著三女兒來當傳聲筒,所以對次女的婚事她說得就多些。「蕭家似乎也寫了一封信來提親,昨日你爹回來得晚,也沒問清楚——這蕭禹,多大?」

「十五六歲……」宋竹越說越不妙:十五六歲,和宋苡年紀相差也不大,蕭家的家世沒什麼好挑剔的了,本人也入了書院讀書,算是宋學門人,長得還可以……哎呀,這樣計較下來,難道蕭師兄把他帶來宜陽,是給爹相女婿的?

其實想想,蕭禹的確也不能說不是良配,只是宋竹對他不知為何,先就有幾分不喜,想到他可能登堂入室,成為自己的姐夫,更是深覺不妥。在她心裡,二姐怎麼也得配個如她大哥二哥、大姐夫一般的俊才,蕭禹的段數卻是低得多了。連她都看不上呢,更別說二姐了。

「回頭問問你爹。」小張氏說了一句,又來關心她的繡花,「怎麼這半日了,連針都沒穿?」

這意味著今天的八卦時間到此結束,以母親的修養,大約也只能說上這麼一刻鐘的閑事了,宋竹忙忙地埋首綉了幾針花,又想起來一事,「對了,娘……我和趙姐姐說的那些話……沒出錯吧?」

聽到她忐忑的語氣,小張氏幾乎笑出聲來,她壓抑著撫摸女兒臉頰的衝動——誰知道這丫頭得了點甜頭又會鬧出什麼事來,「沒事兒……她都和你說了那些話,你還擔心她把你捅出去?」

其實宋竹心裡多少也覺得,趙元貞的那些話有點投名狀的意思,多多少少是要安她的心,和她套近乎。這一層她明白,是為了幫著姐妹問問將來妯娌的嫁妝,她只卻沒想通,趙元貞和顏欽若交好,又幫著她參詳婚事,這背後到底又掩藏了什麼目的。

又埋頭綉了一會花,越想著蕭禹可能成為姐夫的事越不得勁,宋竹明知自己可能會被訓斥,仍然忍不住說道,「娘……那個蕭禹輕浮浪蕩,我看就是顏姐姐,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也未必願意嫁給他,咱們可不能讓二姐被他糟蹋了去。」

「哦?」小張氏有絲詫異,「你是說他誤入女學的事?可說到底那也不能怪他,還是當日值守的門子不好——」

「不是、不是。」宋竹打斷了母親的話,猛一咬牙期期艾艾地道,「他第一次拜見爹爹那天,就……就作弄我!」

說著,便把自己想要射箭,苦纏父親眼看就要得到許可,偏巧被蕭家兄弟過來打岔,蕭禹還留下來一起嬉戲,使得她不便繼續撒嬌的事說了。

「我心裡不快,便暗暗瞪了他幾眼,不巧被他看到,他就和三哥說,讓我也射一箭,本以為他是好意。結果……結果他也不知怎麼弄的,好像把弓弦上得比平時還緊,我掌握不好力道,就脫靶了——往日里都能中靶的!」宋竹几乎從不對母親撒謊,要麼不說,要麼就原原本本全說出來。「您瞧,一個小姑娘瞪他一眼,他也要作弄回來,這人的性子如何算是穩重呢?」

小張氏聽得都說不出話來——她素來是不許女兒習武的,宋苓和宋苡都十分聽話,唯有宋竹,居然暗中還把弓箭練到了能中靶的地步。

她望著女兒,笑笑地道,「你原來也知道為人穩重是好的呀——」

宋竹聽母親語氣,嚇得暗自吐了吐舌頭,她不敢再說什麼,忙低頭做起了針線,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來,不去接母親的話茬了……

小張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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