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葉女士的籌碼

「葉女士,你好。」劉瑕在桌子對面坐下來,服務生幫她推好椅子,她轉頭微微一笑,「謝謝。」

服務生微微欠身,為她們整理好餐巾,沒有多餘言語,返身退下。葉女士和劉瑕一起目送他踱出包廂,她沖劉瑕微微一笑,「吃來吃去,咖啡館始終也就吃點情調了,也就只有這家的服務還有點老歐洲的感覺。」

葉女士自己就給人以老歐洲的感覺——她的頭髮燙了大卷,用絲巾束在耳後,沈欽已經28歲,她至少是50歲以上,但望之如四十許人,她長得當然很漂亮,沈欽的好相貌里,傳承了不少她的細節,但她奪人的地方不在於美貌,在於精緻的妝容和得體的服飾——除了一條艷色絲巾以外,身上顏色不超過三種,以黑白灰為主,非常的巴黎風範,舉手投足間讓人想到塞納河邊的奢華酒店,不論價格、做派還是底蘊,都是絕對的五星,她的老歐洲當然和戰火、暴恐無關,是個安閑、優雅的上流世界,不動聲色間,高昂門檻就把未夠班的客人排斥在外,自慚形穢。

劉瑕坐下來定睛打量葉女士幾秒,也不由被她的風情震懾,揚起眉若有所思,十數秒後終於回過神來,對她露出客氣的笑意,「葉女士好品味,這家小店曲里拐彎,不是老住戶,恐怕不容易找到。」

「第一次來是幾十年前,我媽媽來滬上開會,帶我來探望一位世交阿姨,她講這家的班底,原本在法國大使館服務,難得歷經風雨,還能湊足原班人馬,」葉女士環顧周圍,略露悵惘之色,「很得幾位叔叔阿姨的喜歡,風風雨雨,開了這麼多年,終於也俱樂部化,總算在那些小資探店風潮里,找到一點寧靜——欽欽小時候就很喜歡這裡,每次帶他來,總要到花園亂跑,不摘兩朵花是不會罷休的。」

劉瑕依然報以耐人尋味的微笑,她坦然明凈的雙眸,從上到下,將葉女士拆開來吃進眼裡,在心底再造出一個3D模型來:雖然她是在電話里才知道對方姓葉,但對葉女士,她的確是在意很久了。

「可惜,他今天不能一起過來,否則剛好重溫舊夢了。」她順暢地應承著,為葉女士鋪陳話口。

葉女士露出意味深長地的微笑,「他要是會老實過來,就不是我兒子了……這會,正在家裡鬧吧?」

「也說不上鬧。」劉瑕說,「不過看得出來,對您,他是有些排斥的。」

沈欽現在的確沒有在鬧——葉女士的出現,直接把他這段時間所有的改進,全數打回原型,從兩人訂約到現在,沈欽未進食水,始終把自己關在卧室里,拒絕和任何人交流。劉瑕臨走前給他留了一些食物,也在QQ上留了言。她當然沒有逼問什麼,只是交代了自己的去向,若無其事地粉飾著太平。

「我這個兒子就是這樣,」葉女士搖頭嘆口氣,她的煩惱之色都是很得宜的,「真的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和誰都不親,孤僻得不像話,從小到大,不知給我惹來多少麻煩……劉小姐,這些日子,他給你添麻煩了吧?」

「還好。」劉瑕惜語如金,像是一面鏡子,葉女士在她身上,只能映照出另一個萬事得體的自己,卻看不出多少屬於劉瑕的個性。

葉女士的笑容依舊,劉瑕不給她鋪墊了,她就自己接下去,「劉小姐,你也知道當母親的不容易,我說句實話,離婚以後,誰要小孩,誰真是吃虧的。——小孩子不懂事,你在管著,他就不念你的好,反而會對另外一邊產生親情。我這輩子就欽欽一個孩子,對他真是掏心挖肺,但他說實在的,和我不親,一年也不打一個電話,心都要被他傷透了。」

她嘆口氣,精緻妝容,也隨之略微黯淡,「但那又怎麼樣呢?還不是得繼續為他操心?不管他心裡是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是他母親啊,這就是母親會做的事……」

雖然是初次見面,但劉瑕敏銳的微表情辨識功力,並未褪色,她可以看得出來,葉女士並沒有在騙她——對沈欽那又愛又恨,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在那無奈又苦澀的笑容中已透出了十二分。她點點頭,「沈先生和我說過一些小時候的事,他的確不是那種乖巧的孩子,讓您操心了。」

「這話說得,他是我兒子啊。」葉女士淺笑,那流露出的少少真情,又回到面具背後,偶然瞥來的一眼,輕笑中隱隱有些殺意,「我為他操心,劉小姐你謝我,這話聽著可有些不對味哦。」

劉瑕只是笑,言語上未做還擊:葉女士本人的亮相至關重要,只是一眼,她大致已拼湊出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對她的來意,也基本是心知肚明,她現在想要拿到的,是驅使葉女士回國的那封信件——濱海分配股份的消息,既然已經上了新聞,葉女士會知悉也是理所當然,不過,現在沈家上下人等,沒有人會對葉女士閑話什麼,就連沈欽的親爹沈鴻,本來要和兒子分的股份變成獨享,當然只有更好,也絕不會挑在現在多事,一回國就能精準地定位到工作室,更知道她和沈欽的關係,那就一定是『亞當』的手筆。

「明人跟前不說暗話,葉女士,我大概猜得到你是怎麼想我的——沈先生本來和祖父住在一起,濱海的股權穩穩到手,就算不是全部,至少也有大半,」時間緊迫,她不願玩『老歐洲』那一套委婉曲折,打直說出來,「這個是沈先生身為長子嫡孫應有的權益,也是您讓他回國爭取的東西,但沒想到,一切理想的時候,我忽然間出現在月湖別墅,而在那之後,沈先生被趕出沈家,和股份絕緣,現在濱海的股份分配已成定局,大好的機會從指尖逝去。對您來說,我恐怕是妲己那等級,禍國殃民的狐狸精吧?我冒昧地猜猜——您今天想見我,是願意給我提供一筆現金,讓我離開沈先生——」

不論她的語言多麼的直白,葉女士本人都維持著得體的微笑,直到最後一句,她的笑意稍稍有所加深,眼神中那似有若無卻始終縈繞不去,彷彿房中巨象的優越感更濃厚了一點——

看到她這個樣子,劉瑕也笑了:她是真的,真的很討厭葉女士,雖然時勢所迫,她不能和她翻臉,但蹂躪她的時候,快|感確然是加倍的。

「——開玩笑的。」她笑意加深,攤開雙手,沖葉女士眨了眨眼睛,好像在開個兩人心知肚明的玩笑,「以您的為人,怎麼會如此要求呢……我想,您是來和我談合作的吧:您承認我和沈欽的關係,並為我們提供便利。而我呢,就運用我對沈先生的影響力,催動他去討好……葉女士,要不要來個即興競猜?讓他去討好誰?」

她伸出手杵到葉女士前方,彷彿握著虛擬話筒在等候回答,語調很甜,但這甜,甜得很居高臨下,那麼的戲謔,「3、2、1——啊,不回答嗎,好吧,正確答案——排除干擾項老爺子——沈鴻,做回沈鴻的乖兒子,從他的遺囑里佔到最多的份額,這才是您想讓我去做的,是嗎?不是為了羞辱我,也不是為了讓我離開沈欽……您是為了利用我去驅策沈欽,達到您的目的,是不是?」

初次接觸劉瑕的人,很容易被她的思維速度鎮住,又准又狠直挑痛處,讓人產生她無所不知的錯覺,從而丟掉所有主動權,在心理上被徹底擊敗。葉女士也不例外,她微微張口,驚異地望著劉瑕,似乎有感嘆就要脫口而出,但僅僅是片刻後,那張面具又浮現出來,對劉瑕明顯表露出的輕蔑和不屑,她沒有絲毫的怒氣,只是有幾分疲倦地嘆了口氣,「你們年輕人啊,看事情總是太簡單了。」

「這件事實際上也並不複雜,」劉瑕盯住葉女士,輕聲說道,「在美國,已經發生過一次了是嗎……沈先生當時在FBI做得很開心,對濱海的財產,他根本沒有興趣,是你硬逼著他回國爭取股份,是不是?沈鴻告訴你,老爺子有意退休,想要分配股份,『做母親的要為兒子打算』嘛,雖然對沈欽這樣的人來說,金錢只是數字,但你卻不這麼認為,『年輕人看事情總是太簡單』,你非得把他弄回國不可。」

葉女士的笑容沒有絲毫褪色,她甚至很寬容,拍拍劉瑕的手,「都還小,我這也是為了他好——以後長大了,你們就會明白的。」

劉瑕沒有嫌惡地縮回手,恰恰相反,她反手一把握住了葉女士,身形傾前,輕聲細語,「也許我們還小,但……安迪教授呢?他的年紀,總比你大吧。他對沈欽來說,總是個重要人物吧,他幾乎就是沈欽的第二個爸爸,對他也只有一片護犢之心……葉女士,他贊成你的意見嗎?」

「安迪也不贊成,是不是?」劉瑕笑了,她是真的能想像到場面的荒謬:和CS領域的大牛,頂尖黑客,MIT的終身教授談錢?「你是怎麼說的?『為了這1800億的股份,我現在需要沈欽離開他如魚得水的工作,好不容易邁上正軌的生活,回到祖國和一大群討人厭的、傷害過他的親戚勾心鬥角若干年不等,然後,他可能會拿到市值幾十億美元的股份(但當然不可能全數變現),但恐怕以後也沒法回美國了,因為為了保住股票的市值,他得留在中國無止盡地繼續勾心鬥角下去』?安迪又是怎麼回答你的?『這不可能?』,他有沒有問你,沈欽自我封閉的時候你在哪裡,沈欽遭受校園暴力的時候你在哪裡,沈欽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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