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綠茶拜金婊

「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是真的永遠也沒法結婚了,劉老師?」

很好,真是一點也沒驚喜,老梗到讓人不感動——果然是這個問題。

劉瑕打量坐在眼前的諮詢者一眼,又掃一眼她的資料:任小姐,32歲,幼年父母離婚又分別再婚,跟隨祖父母長大,大專畢業,現在S市一家私企做文員,從21歲起迄今,相親戀愛十餘次,但仍未結婚,每次關係都在進入下一個階段之前分手。本人曾為此進行過多次情感培訓、心理諮詢,但收效均不明顯。

「劉老師,」任小姐長得當然很漂亮,否則也不會一次接一次地戀愛到32歲,幾乎從沒有空窗期,她穿一件棒球外套,頭髮散下來,看來只得23歲,從外套的款式來看,不是奢侈品當季新款,應該是C&A、H&M這種快消品牌出品,只有這種衣服才會把風格盡量靠向基本,縮減Logo甚至沒有Logo……棒球外套是最近興起的潮流款式,會跟隨流行,但選擇快消品牌中較好看,有性價比的款式,任小姐的日子過得很精細,白皙的皮膚、潔白的牙齒和得宜的儀態,再再都說明這點——現在她就很好看地蹙著眉,專註地望著劉瑕,對沈欽絲毫沒多加註意,一心一意地訴說著自己的煩惱,「這種模式是不是真的永遠也擺脫不了?我真的很喜歡我現在的男朋友,我知道,他應該也很喜歡我,可能最近就會提出求婚,但……」

她嘆了口氣,表情是半糾結半認命的妥協,「但我現在已經……就想到他可能會對我求婚,我就整個人都不對勁,看他忽然間就覺得很討厭,其實他和以前還是一樣的,沒有任何變化,是我的心態變了,就像是一條線,跨過去以後,整個心態和思考模式都會變化。被求婚以後,整個人就變了,能想到的只有趕快結束這段關係,結束和這個人的一切聯繫,就像是著了魔一樣,甚至會覺得和這個人訂婚的自己很可怕、很可憐,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從心底湧上的,本能的反感。」

「不怕你笑話,劉老師,因為我長得還可以,一直以來都不缺追求者。很多女孩子在這樣的情況下,性格會變得很傲慢,但我從來沒有這樣,可能因為和老人一起生活的關係,比較會照顧人,做飯也挺好吃的,比較會體貼人,所以每一任男朋友都對我很滿意,很快就想和我結婚,覺得我長得漂亮,又會打扮,有點小情趣,愛做飯、愛照顧人……」

「確實是一般男性心中很適合結婚的對象。」劉瑕頷首同意,看了沈欽一眼,沈欽沖她飛過一個媚眼,她瞪大眼,對他做出無聲的威嚇表情,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回任小姐的訴說中:不論任小姐是被誰介紹來的,又有誰陪同,背後隱藏了什麼用意,既然接了她的諮詢,她自然會做到專業。

「是的,所以從大學開始,我的男朋友就一直在積極地計畫和我的未來。」任小姐並沒有注意到劉瑕的表情——她已經沉浸在自己的訴說里了,也許是因為劉瑕的收費標準,與裝潢的高檔,讓她先入為主地有了崇拜權威的信任感,也許是因為她的確受此問題困擾良多,她的配合程度和傾訴慾望,對於初次諮詢來說,高到罕見。「一開始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他們每次在計畫將來的時候,我都很不愛聽——這些並不是壞內容,我男朋友都知道我的家境,有些人真的很好,給我買這買那的都不說了,有好幾個提到說願意把全款的婚前房都加我的名,想和我一起去看望爺爺奶奶,還有幾個男朋友,戀愛幾個月後就開始給我交工資卡,說隨便我花,花完都沒事。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家境不太富裕,很普通的平民階層吧,工作能力也平平,每個月就拿那麼點死工資,上升空間也看不到,那其實應該就是要靠老公過這輩子,應該很珍惜自己遇到的好男人,早點結婚才對,可一旦越過那條線,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要和那個人共度一生了……」

任小姐抱住肩膀,抖了抖,一臉心有餘悸的樣子,劉瑕點點頭,「之前做過的心理諮詢,有對你的情況進行分析嗎?」

「因為我工資不高,這個錢也不好讓男朋友來付,所以找的都是比較低層次的野路子諮詢師,有一些是啊呀娃娃式的那種PU值分析什麼的,他們諮詢的,怎麼說吧,有種隔靴搔癢的感覺,PU值什麼的就不說了,我覺得那就是江湖騙子,說的都是早知道的事……諮詢師有的說我受到父母離婚的影響,有的說因為我還沒遇到真愛,是潛意識在提醒自己要逃……」任小姐搖搖頭,表情苦惱,「真正科班出身、經驗很豐富的諮詢師,攢錢去試了兩次,但體驗也不怎麼好,一個勁給我分析什麼佛洛伊德的那套,說我是童年時留下的陰影,但問題是我自己並沒有什麼童年陰影,雖然說父母離婚,但那是和平分手,讓我住在爺爺奶奶家也不是因為爸媽都不要我,主要是我爸爸媽媽都是做建築的,一直長期出差、四處奔波,沒離婚以前,我也一直都是給爺爺奶奶帶的,不然根本沒法安定下來讀書——她讓我回憶,我回憶不出來,後來鬧得很不愉快。一直到這一次我發帖求助,意外遇到沈先生,給我介紹了劉小姐你,並且願意贊助我為止——」

她雙手合十,沖沈欽拜了幾下表示感謝,但眼神仍凝聚在劉瑕身上,「我再也沒找過諮詢師,都覺得自己不可能得到幫助了。但是,沈先生給我看了劉老師你的履歷,讓我又燃起一點希望,而且,怎麼說呢,也是有點病急亂投醫了吧……我現在這個男朋友各方面的條件都不錯,對我也很好,32歲,再拖下去真的來不及了……」

任小姐長長地嘆了口氣,「劉老師,你覺得我的問題出在哪,我還能不能把這個毛病給治好?我……」

她抿抿唇,似乎在剋制,但眼淚仍流了下來,「如果這輩子註定一個人,我也認了,只是死也要死個明白吧,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怎麼一聽到求婚就發瘋,就千方百計地要分手……他們罵我是感情騙子,說我花花公主,玩弄他們的真心,搞得我像個壞人,我也不想啊,我真的也不想的啊,但是……但是……」

一般的心理諮詢,總需要幾次談話來確定信任,瓦解諮詢者本能對於陌生諮詢師的心防,這就像是一場攻堅戰,諮詢者既希望能解決自己的煩惱,又不希望諮詢師知道自己太多隱私,總是下意識地加以隱瞞,只給予自認為有用的信息,而諮詢師要做的,就是從由語言和表情等多重元素組成的表達去『反編譯』關於諮詢者的真相,並加以分析和引導……劉瑕並不知道別的諮詢師是怎麼操作的,但她一向都是如此進行,她從沒有救世主情結的困擾,也不會因為幫助不了諮詢者而感到失落,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冷靜客觀的科學態度,大腦就像是一台機器,辨別真偽、輸入數據,得到結果。就像是和春夢先生的諮詢,前三次,劉瑕已斷定他對性|欲的反常排斥和剋制,必定來自於他父母的離婚,但他本人直到第六次諮詢以後才肯承認這個事實。

但任小姐並不一樣,她能看得出來,這個諮詢者的配合意願異常地高,甚至帶了點疾病晚期的急切,恨不得把一切細節都捧到她跟前來求一個診斷,她的困惑,並不是明知故問、欲蓋彌彰的自我欺騙,而是切實存在的焦慮和惶急,她控制不了某個時段的自己,這種失措感讓她感到脆弱無助,就像是真的得了重病,但因經濟條件所限,無法得到好的醫治,這讓找到一個經濟條件良好的丈夫這需求變得更加急切——這是一個死循環,而任小姐正困惑地被其淹沒,這讓她對於任何『醫治』都抱持著開放的態度,即使會觸痛,也毫不在乎。

劉瑕又看沈欽一眼,她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似乎自己淪入了沈欽的節奏——他應該沒有相關知識,僅僅是憑本能挑中了這個最合適的對象,但不管怎麼說,現在事態的確朝著有利於他的方向發展,換句話說,她現在說的每句話,都是在為自己挖坑。

「任小姐,我大概已經有點明白了,」她收攝心神,不再去想無法改變的劣勢,「並不是我在為我的同行辯解,不過,我得說,你可能有點誤會那位科班出身的諮詢師了……我知道,你可能覺得弗洛伊德理論已經有點過時了,這個是百度可以輕易告訴你的知識,而她的年紀,會讓你很容易地感到她是那種抱著過時理論繼續諮詢的老頑固——」

從任小姐的表情來看,她確實說對了,劉瑕的權威性在繼續建築,「我不知道她平時是否也是這樣應付所有諮詢,不過,在你的案例上,她的結論方向可能並沒有錯誤,你這個心理障礙的根源,還是要從童年階段,甚至是更早的嬰兒階段去挖掘——這個階段,也是弗洛伊德最為看重的人格雕塑階段,他認為一個人性格中的各個側面,都是在這個你甚至不會有任何記憶的階段形成的,這個理論目前來說已經逐漸過時,不過,在你身上,的確是適用的。」

任小姐的眉毛皺了起來,她要說話,被劉瑕止住了,「但這並不是說,你的心理障礙和父母的離婚有關,我相信你的陳述,父母的離婚對你的確沒有造成什麼很深的影響,你沒說謊——你的這種親密關係恐懼症,根源應該是來自於你父母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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