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連景雲終於崩潰了

「沒想到Lucy小姐居然會認識他。」

在短暫的沉默後,劉瑕笑了,「沈先生在國內一直很低調,認識他的人,並不多的。」

「多少是巧合了,」她沒有馬上澄清什麼,Lucy反而鬆口氣,她又吐一口煙圈,語氣淡淡,「我在國內投行界,也算是有點資歷,早年剛出道的時候,曾有幸跟在吳姐身邊做事,見過沈先生幾次。那時候他還小,現在越大,越像父系那邊的親戚了。」

吳姐……原來,沈欽的母親姓吳。劉瑕斂目望著樹葉投下的光圈:沈欽從來沒提過母系親戚,更從未有隻言片語牽扯過他母親。

「Lucy女士現在和吳女士還有聯繫嗎?」她問,「沈先生很少說起母親那邊的事,我還沒見過吳女士呢。」

Lucy瞭然地望著她,似是已完全了解到劉瑕的意圖,她當然也沒吝惜指點,「不提也好,我勸劉小姐也不要主動詢問,沈先生現在和父系這邊走得近,那是好事。沈家當年,和吳家鬧得不太愉快,吳姐這些年都盡量在歐洲發展,很少回國,可能也不無這方面的原因。」

是歐洲,不是美國?當年離婚以後,沈欽是跟著母親那邊的,但Lucy卻說吳女士一直在歐洲發展……如果他們一直同行業的話,Lucy的消息源肯定是相當準確的,這樣看,她當年把沈欽放到美國以後,基本也就沒怎麼再管過他了……

「我明白了,謝謝你的信息。」她沖Lucy綻出保留的淺笑,不太熱情,矜持中透著教養:從Lucy的表現來看,她一定是《格調》的忠實讀者,篤信社會階層論。對Lucy表露太多的善意,反而會讓她看不起你。「所以……你說,你知道公孫先生的筆記本在哪……」

「賓士小姐。」Lucy笑了,她提醒,「別忘了我的前一句話——濱海要確保我的安全。」

「濱海是個大集團,旗下僱員千千萬萬,」劉瑕圓滑地說,「沈先生終究沒有在集團內直接擔任職務,不好代表集團說話。再說,我和沈先生的關係就是再密切,手上終究也沒有戒指。」

Lucy的眼神落到劉瑕手指上,旋即又回到她鼻尖,審視著她的表情:像她這樣的女強人,天生自帶測謊儀,劉瑕也親眼見證了沈欽從花瓶里,抽出她的城府。Lucy能看出她在說謊嗎?即使看不出,她有沒有女人專屬的非凡直覺?

劉瑕不知道,她也不打算冒這個險,到目前為止,她說的都是很有技巧的實話。

「我能對你保證的,就是這麼幾個事實:第一,沈先生很受老爺子的看重,目前是第三代孫輩里唯一能和老爺子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孫輩。」她屈起手指,「第二,沈先生本人能力卓絕,第三,只要Lucy小姐你誠意合作,我和沈先生一定會為你的安全盡一份心力……Lucy小姐,有句說句,我這能給的承諾,就這麼多了,再多您恐怕也未必採信。說與不說,您可以自己衡量。」

Lucy的雙眼,在劉瑕臉上來回遊移,似在尋覓什麼信息,劉瑕坦然地由她打量,過一會,Lucy單薄的肩膀放鬆下來。

「很好,」她嘴唇微翹,終於露出第一個真誠的笑,「劉小姐,你的話,倒讓我多幾分信心,要是你大包大攬,我反倒要重新考量……沈江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敵手,要是欽欽的團隊只有這個水準,我對他的未來,不會太樂觀。」

劉瑕揚起眉,Lucy一笑。

「你們參與專案組,恐怕不是為濱海擦屁股的吧,」她又吐出一口煙,「沈家的大房、二房,這些年來明爭暗鬥,S市的上流社會,或多或少都有所耳聞,D租寶的局,是沈江一手做出來的。你們出現在這裡,為的是什麼,不是很清楚嗎?股東大會近在咫尺,這個機會,我要是欽欽也不會錯過的。」

知道她必定有所誤會,但真沒想到Lucy是這麼誤會了他們,劉瑕心念電轉,對她做出重新評估:一個常年在國外出差的投行高管,會對S市的企業秘辛如此了如指掌?她的消息,有點太靈通了吧。

是公孫良告訴她的?這麼說,沈江和公孫良的關係恐怕比她想得要更好,牽扯到濱海爭產內幕的事都和他說……公孫良之死,背後會不會還藏了什麼內幕?

「還是說回公孫先生吧。」劉瑕笑笑,並未接續剛才的問題,反讓Lucy更露欣賞之色,「我有一個問題不解——Lucy女士,在審訊室里,從頭到尾你都沒有說謊,只除了一句話——你說『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並不親近』……這句話,是假的。」

Lucy的眼神清涼似水,她頷首,「不得不為,否則,在警察眼裡,我之前所有的話,都是在說謊。」

「這確實並不合乎情理,」劉瑕謹慎地挑選著詞句,世上大多數人,對她來說都像是一本打開的書,Lucy呢——也是,但這本書可以多翻幾頁。「如果你們夫妻感情甚篤,你又為什麼要監視自己的丈夫,公孫先生又為什麼會長期出軌呢?」

Lucy沉默下來,雙眼望定指尖的火光,煙灰慢慢燒長,幾乎要散落的前一刻,她動動手指,將它抖落在隨手拿出的便攜煙灰盒裡——Lucy這樣的女人,再悵惘,這樣的細節也不會漏過。

「劉小姐,你是心理諮詢師,想必對人性了解很深了?」

「只能說有淺薄研究。」劉瑕客氣地回答。

Lucy笑笑,她猛吸一口煙,仰起頭吐出一個渾圓的圈,「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你覺得,一個人,能戰勝自己的本性嗎?」

劉瑕若有所悟,她想了想,「能戰,但要戰勝很難。」

「嗯?」Lucy挑起眉,很感興趣的樣子。

「做違心的事,快樂嗎?」劉瑕反問她,Lucy搖搖頭,她也笑笑,「當然是不快樂的。一個壞習慣,想改,譬如煙癮,經過多日的勉強,脫癮了,改掉了,這是人的主觀能動性,你的心從習慣里掙脫出來,現在不抽煙也不違心了,這就是人類對命運的掌控力。但有很多壞習慣,像毒癮,有癮的那天起,你的心就永遠改變了,對它的渴望,永遠不會消退,你可以一輩子不復吸,但永遠不能快樂起來,每一天都在和自己的心做鬥爭,這種肉體和本能的慾望,就是本性……一輩子不復吸,但一輩子都不快樂,這算是贏嗎?」

Lucy一邊聽一邊吸煙,閉著嘴悶笑,笑得肩膀顫抖,笑完了,她又吐出一口白色的煙,籠罩自己的表情,「說得很好,比喻得非常好,劉小姐,你說得對,不管一個人多優秀,多有能力,在和本性的鬥爭里,他一般幾乎是很難贏的——公孫良的本性,就是貪。」

「他貪,所以從不滿足自己擁有的,剛入行的時候,他是個保險業務員,和同儕比,什麼都沒有,沒文化,沒人脈……他貪,什麼都學,什麼都干,來者不拒,五年後,他拿到自考本科文憑,保險賣到各大企業,年薪已過百萬,在他們家那個山村,那時候他已經是傳奇人物,90年代,一年賺了一百萬,娶了個留過洋的兒媳婦。他還有什麼不滿足?」

「他就是不滿足,貪,貪權勢,貪知識,只要能做的,什麼都想去嘗試,栽過大跟頭,但也能爬起來,一步步坎坎坷坷,爬到這個位置上,接觸到更多人,更大的權勢,看到更多的可能性……他忍不了的,那麼多錢,那麼懵懂無知的民眾,給誰騙不是騙,為什麼不參一腳?貪起來就看不清自己的本事了,人家和他平輩論交,都是大集團的重要人物不假,可整個濱海,都是他們家的,祿安呢?祿安是國家的啊。濱海能從私營發展到今天這步,在上頭沒人,可能嗎?」

Lucy吹出一口煙,語氣都是淡淡的,「貪啊……看到美色總想要佔有,他心裡沒那些女人,只是錢色交易,但就是貪,看到好東西,貪著想嘗一口,沒放真心,也想占著不放,為什麼不呢,他有得是錢,他想要什麼就要什麼,道德責任?他是不以為然的……又不至於影響家庭,只要把老婆瞞過,有何不可呢?」

「沒交流過嗎?」

「怎麼沒有?吵過、鬧過,離婚協議書寫過幾版,每一次都發自內心想改,但改不了,貪就是他的本性……貪讓他走到今天這一步,怎麼去戒?本性難移,他真的改不了。」

「我帶他去看過心理諮詢師,諮詢師說,改不了,沒法強行糾正,就像是電擊也治不了網癮一樣,人生就是如此殘缺,沒有誰是絕對健康,沒有誰能治癒另一個人,這世上本來就沒有所謂的正常……公孫良是這樣,其實我又怎麼不是這樣?」

「明知道他改不了,明知道最好的選擇是離婚,但離不開,放不下,說是不管,還要放攝像頭,給自己設一條虛擬的警戒線,心裡想,跨過了就鐵了心離婚,其實我心裡知道,多數還是離不了。」Lucy托著腮,似笑非笑,煙快燒到手指,她也沒注意,「我去看諮詢師,問她為什麼我這麼沒用,意志力那麼強,三萬米都跑得下來,為什麼就離不開一個配不上我的人?諮詢師說,這就是我的本性,感情至上、依戀太深,別看我事業做得大,但其實內心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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