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興趣者

「對不起,劉小姐,是這樣的,業主已經認證了您的身份,您本人可以進去沒問題,但我們這昨天開始執行新的安保政策,非業主的車輛都要集中停放在小區外的停車場里,我們會用區間車送您去別墅,您看這樣可以嗎?」

「已經認證身份?」劉瑕愣了一下——月湖山莊這邊的安保相當不錯,之前她幾次過來,都要等門衛電話確認以後才能放行——第一次登門時,保姆之所以不知道,應該是沈欽直接把電話截了過去。這次過來,她還以為會在進別墅這道關卡上受到些刁難,「給了我什麼許可權?」

作為濱海物業的工作人員,保全自然知道沈家別墅里住的是哪位重量級的大人物,他對劉瑕的態度熱情得無可挑剔,「以後您來不用確認,直接進門就可以了,如果您希望的話,我這給您的車可以辦一張通行證——不過,您今天好像沒開自己的車。」

「那我下次過來再辦吧。」劉瑕沒拒絕保全的好意,她有種預感,自己殺來這裡的次數不會太少的。「那就麻煩你送一下。」

這條安保新規,倒是恰到好處,劉瑕的氣勢被區間車遏制,已經沒有一氣呵成、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銳利,她按下門鈴的力道,甚至說不上過火。

「劉醫生來了。」過來開門的照例還是保姆,經過幾次見面,她對劉瑕已是笑意盈盈,親熱得彷彿把她當成自家人。「老先生下午還念叨著你呢,來來來,快請進。」

會客廳里有人聲,也有人支身過來張望,看到是劉瑕,眼神閃了閃又縮回去——沈鑠。

「我就不進去了,阿姨,」劉瑕說,沈鑠在場,她沒往下說,「我是來找沈欽先生的。」

阿姨猶疑地『啊』——了一聲,客廳里也傳來輕微騷動,不過片刻後有人說,「那就先上去吧。」

沒有刻意抬高,但聽得出,是老爺子的聲音,只是和他獨處時不一樣,如今這聲音,已經武裝上了威嚴與權力。

劉瑕可以料想得到會客廳里複雜的情緒漩渦,她和樓梯間的攝像頭對視一眼,雙方誰也沒有讓步,僵持幾秒,她又按按太陽穴:真是被沈欽給氣到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不要和白痴打交道,他會把你拉到同一層次,然後憑藉豐富的經驗打敗你。

手機依然是靜音狀態,不論沈欽發來多少信息,她也不打算處理,劉瑕閃上三樓,打定主意要敲開這扇緊閉的門,或者至少用最近的距離把整件事說清楚。

她深吸一口氣,武裝好自己,踏步到門口,舉手敲門,「沈先生。」

手指叩到門板,沒有預期之內的應力——門板無聲無息往後滑去,門開了。

門後也不再是一片無垠的黑暗,工作台電腦屏幕的閃光、沙發邊檯燈的暖光,卧室方向傳來的過道光……星星閃閃的光源,就像是沉沉浮浮的燭光,把暮色渲染出暖調的黃,沈欽就坐在一片光海里——他背對著劉瑕坐在工作台前,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

已經不是在牆角了嗎?

門是沈欽自己開的——劉瑕注意過,門後裝了遙控關門器,這種門不可能被她一敲推動……是沈欽在她敲門的同時按下了遙控器。

在兩夜之間,沈欽的變化不可謂不大,這說明他的障礙程度也許要比她想像得更輕,他並不畏懼別人踏入他的堡壘,前天晚上的恐慌發作只是因為要被迫外出,或是處於被親人強迫外出的情境中……

「沈先生。」劉瑕止住自己本能的分析,她走到沈欽身後,沉聲招呼。「又見面了。」

「劉小姐。」電子音回應,和劉瑕的山雨欲來針鋒相對,伴隨這詠嘆式的背景音,轉椅戲劇性地轉了過來,沈欽俊雅的容顏在劉瑕面前飛快地掠過……然後又轉回了原位。

劉瑕眨眨眼,嘴角抽了下。

「抱歉,輪軸太滑了。」沈欽似乎也窘了下,劉瑕看到他撲在扶手上,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雄渾男聲抑揚頓挫地說,「再來一次。」

劉瑕就看著沈欽再轉了一次,用腳當剎車,在她面前准准地停下來——還握著扶手,用腳當槳微調了一下角度……

「劉小姐,又見面了。」沈欽說——或者說,沈欽的手機說,至於他本人,今天穿上了POLO衫和亞麻長褲,不再是那天的兜帽衫,長腿曲起,腳別到椅子底盤上,雙眼深情地望著膝蓋,堅定地無視著他正對面的劉瑕。

除了衣服以外,頭髮似乎也打理過了,結合剛才開門的風格,還有轉身的努力……他是想要挽回那晚逃離時的失分嗎,通俗地說,把這個逼給裝回來?

可惜,因為轉圈過度的關係,再度悲慘的裝逼失敗……劉瑕的嘴角再抽搐了下,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嘲笑沈欽可能會讓他恐慌發作,就像他一直強調的那樣,對他要『很溫柔』。

「沈……咳嗯。」她咳嗽了幾聲調整笑意,告誡自己嚴肅起來,「沈先生,我想我們必須談談今天的事了——一直以來,你的行動都並不符合常見的社交禮儀,而我也希望你知道,我對這些行為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無所謂。」

沈欽畏縮了下,好像被她的話語刺傷,雖然——雖然他看上去完全是個成熟的,可以為自己行為負責的成年人(並且長得很像吳彥祖),但在這個瞬間,他給人的感覺真的蠻像那隻委屈的皮卡丘的。

劉瑕讓自己別心軟——成效好像不是太好,她有點綳不住想笑,「當然,我能理解,你的溝通方式也許和常人不同,而我一直很努力在配合。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達成了一種默契,但我不得不告訴你,沈先生,今天你的做法已經——已經讓我沒辦法繼續安心在我家居住了。」

「對不起,劉小姐,」沈欽對空氣露出濃郁的歉意,不過至少手機認錯態度很好——劉瑕瞟了他的手一眼,又很快調開眼神,他打字的速度,看久了她有點暈。「你真的不用擔心你的隱私,我以人品擔保,絕對不會偷窺你的私生活。」

「那你怎麼解釋今天的事?」劉瑕說,「沈先生,如果只是我……」

她吞下了『那也就算了』,「先不談我的隱私,你這樣讓我很難對連先生交代。」

「說得和誰稀罕去調查他一樣……」沈欽的表情還是生動的,提到連景雲,他的嘴角就開始往下撇了,一個無聲的反感,「要不是因為他老找你幫忙,我關注他幹嘛。」

「……恕我真的不明白這裡的邏輯。」劉瑕的火氣又有點上來了,「沈先生,你的意思是我的私人交往需要在你的督導下進行嗎?」

「不是啊。」沈欽的眼神撇開了,大寫的心虛。

「那請問你的動機是?」

長久的沉默,劉瑕意識到,如果是文字聊天,這就是沈欽發來笑臉的時刻——然而,這就是面談的好處,在面談中,談話永遠無法被如此輕易的結束。

沈欽有話想說,他是有理由的,劉瑕想道,她觀察著他的情緒,眼角肌肉的細微牽動,眨眼的頻率,吞咽引起的喉結運動,唇角輕抿的動作,他舔了舔唇,顯得越發局促和猶豫,他為什麼不說?這個答案有什麼難言之隱?並非是不正當的動機,沈欽的道德觀大致上(模糊地)遵循普遍標準,他不是為了窺私慾在監控她……

是因為沈家的內部矛盾?但從他的自述來看,他對沈老先生以外的親戚並沒有太多感情,有理由完全可以說,這沒有什麼讓他痛苦的地方——

沈欽的手環抱住了腰,一絲真誠的痛苦之色閃過,防禦性姿態……這個問題是扳機,勾起了他的不快回憶?

劉瑕還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旁觀過一次輕度恐慌發作的過程,從醞釀到瀕臨爆發,情緒對錶情帶來的影響——從一開始自我意識過於濃烈,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以至於只能偽裝自己身處於單獨的世界中,到現在真的已經完全無視了外界,一心一意地沉入內心世界中,縮起身軀,做出防禦性姿態,把頭埋進膝間……

作為一個心理諮詢師,她知道,對諮詢者太過共情是危險的徵兆,而保持克制與自我邊界對劉瑕也從不是什麼問題,但在這一刻,沈欽並不是她的案主,沈欽也不是她的委託人,沈欽只是——一個被她的問題引發了恐慌的心理障礙者。他那本來就搖搖欲墜的偽裝,被她一腳踩落,讓他赤|裸的,傷痕纍纍的自我,又一次暴露在了冰天雪地里,承受著勁風的鞭撻。

「沈先生……」劉瑕最終說,她咽下愧疚感,讓語氣保持平穩,現在沒必要擴大緊張。

沈欽的肩頭彈動了一下,已經開始的細細顫抖似乎被她的話安撫下來,當他最終抬起頭時,眼神依然不肯直視劉瑕,但表情已經武裝成了慣於創傷的漠然。

「我只是……我只是非常希望能夠確保你的安全,劉小姐。」最終,手機說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目的,請你……試著理解。」

劉瑕的眉毛擰了起來:這個答案,當然不足以讓她感到滿足。

「對景雲的調查也是嗎?」但她並沒有繼續質疑下去,而是轉移了話題,「你黑進祿安保險的內部資料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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